生煎騷包,或貳佰伍搖滾 (zxz天師評頂馬)
刊于第一財經(jīng)日報
牛博原文:http://www.bullock.cn/blogs/zhangxiaozhou/archives/149175.aspx
聽了《上海市經(jīng)典流行搖滾金曲十三首》,尤其是聽了《上海童年》,北京朋友小沙無比感動,說要買來送給童年曾在上海渡過的老媽。可惜這唱片沒有cd,只有網(wǎng)絡(luò)版。她質(zhì)問:為什么就沒有人寫一首《北京童年》呢?我說有啊,《讓我們蕩起雙槳》不就唱的北京童年嗎?綠樹紅墻今猶在,不過那都是半個世紀前的歌兒,都成北京老年啦?!剁姽臉恰罚磕且蔡f了。她又問北京有沒有類似頂馬這樣的——特別有燒餅味兒的北京方言的歌兒,我推薦了陰三兒以及郝云,但她聽了不滿意。
我并不太喜歡頂馬的《申花之歌》,但跟北京朋克樂隊蜜三刀的《國安之歌》比起來,頂馬是在說人話,而蜜三刀好像是在宣誓入團,都快寫血書了。這就是癥結(jié):北京的樂隊還是太容易義正詞嚴太容易入團了,所謂北京方言早被普通話給普通化了。
頂馬近年幾次來京都不好好演,有一次與其說是唱歌還不如說是演戲(《上海歡迎你》),有一次是在摩登天空音樂節(jié)自己不演干脆雇了一個馬戲團上臺雜耍,另一次則是令人發(fā)指地全盤翻唱楊鈺瑩之類口水歌——調(diào)音師鄙視地質(zhì)問他們能不能唱點自己的歌,而主辦方甚至催他們趕緊下臺——那次演出已經(jīng)奠定了頂馬后來的搖滾口水歌方向,他們故意把自己從一支另類樂隊和朋克樂隊調(diào)低為一支做場子的惡俗樂隊,果然,新專輯第一首歌就叫《做場子》。
生煎味兒依舊香噴噴,比起上一張,少了辣醬但抹了黃油,簡直成了生煎騷包?!兜倜字卦L零陵路93號》將各式朋克樂風(fēng)翻了個底朝天,而這一張真的是放手把音樂品味和思想格調(diào)一齊往下調(diào)低,不再那么重口味——不惜在口水歌里搗搖滾的漿糊,或者把搖滾胡攪蠻拌成口水歌。作為資深滾友我會更喜歡聽《蒂米重訪零陵路93號》,而新專輯是硬生生地把人從mao拽往錢柜,往搖滾酒杯里狂兌口水:“海螺阿姨,你就是我的bob marley,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這句歌詞代表了他們在搖滾與流行之間穿襠的勇氣。
?新吉他手楊芾玩遍各種音色,有重型的朋克的,更有各種艷俗的甜膩的,但與其去分析其搖滾元素,還不如揪出他們對流行歌偷雞摸狗的咸豬手。頂馬本來就網(wǎng)絡(luò)味道十足,這張唱片只出網(wǎng)絡(luò)版,正好進一步淪落風(fēng)塵淪為“網(wǎng)絡(luò)歌曲”,淪為三俗金曲五毒勁歌。他們改編翻唱了潘美辰《我想有個家》,《快遞員》則偷了《西游記》主題歌旋律,其他歌要么貌似要么神似,總有些動機和橋段似曾相識,每一個港臺流行歌k歌之王都會比我更熟悉其出處。在哀而不傷深情款款的時候——比如《上海童年》和《蘇州河戀曲》——頂馬的民謠抒情調(diào)子接近于陳明章,可又不像陳那么工于辭章,而顯得更市井俚俗一些,更接近早期許冠杰,甚至更接近李炳輝和金門王這兩個盲人街頭口水歌王;在血汗淋漓唾沫橫飛的時候,頂馬又像是一個插了電的淡水流浪走唱團,一個搞笑版的伍佰——百分之五十的伍佰,當(dāng)然就是貳佰伍。
除了口水化搖滾,頂馬音樂上還有另兩個方向,一是民謠,一是說唱,尤其是說唱,《上海小白領(lǐng)》理應(yīng)成為主打歌,娘娘腔朋克這回惡狠狠玩了把說唱金屬,終于從兩支啤酒進化為兩箱啤酒,一醉方休,梅二也亮出了遠比陸晨更男人的嗓子,令人期待下回頂馬玩出海派嘻哈來。
《上海童年》和《蘇州河戀曲》將和《你上海了我,卻一笑而過》一起,成為上海流行民謠經(jīng)典,盡管陸晨煽情催淚得自己都不好意思,故意在唱“啊,蘇州河”的時候把自己搞得像個春閨怨婦,并在《上海童年》中始終用笑點平衡淚點,但據(jù)說這兩首歌甚至把有些老人家也感動得不輕。《蘇州河戀曲》“我去過歐洲兜過萊茵塞納泰晤士,與你相比只是小巫見大巫”的煽情表白,讓人想到許冠杰的《鐵塔凌云》,雖沒有《鐵塔凌云》和《獅子山下》那么勵志,《上海童年》和《蘇州河戀曲》仍然堪稱上海市歌。話說回來,如今這世道哪那么容易勵志?《申花之歌》貌似勵志,但后半部分喊起口號反而變得滑稽,只有前半部分讓人共鳴——這倒不只是因為申花十五年沒再拿過冠軍,而是因為這個城市已經(jīng)迎來一個朱駿堪可代表的滑稽時代,頂馬有些歌很朱駿很滑稽很魔獸,而有些歌又很根寶很溫情很懷舊。頂馬新專輯在強化固有的滑稽惡搞做派的同時,也露出了溫情脈脈的抒情尾巴,《上海童年》既是緬懷也是告別:”曾經(jīng)玉樹臨風(fēng)的一個搖滾青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禿頂,慢慢變成一個發(fā)福的搖滾中年,來唱阿拉的童年給你聽?!?/p>
所謂海派,本來多指洋氣,于是小癟三套上燕尾服,也硬要說成“海派清口”,而頂馬堪稱“海派濁口“。對以周立波和頂馬為代表的海派新文藝,茲有八字題匾:
?戲子無義,婊子有情。
生煎騷包砸向正襟危坐舉著刀叉的詩人,海派于是走向反面,向臺客看齊了,沒錯,如今的頂馬多少沾染了一點臺客搖滾的氣息,但與其說像伍佰,還不如說更類似于濁水溪公社,把口水歌和臺客搖滾一鍋端,煽情煽到屁股冒煙的搞笑地步。
這是上海屋檐下的搖滾,摩天大樓陰影下的三俗金曲,七十二行的廣告歌——頂馬自覺為各行各業(yè)三教九流代言:快遞員,小時工阿姨,小白領(lǐng),大學(xué)生,球迷,性工作者。。。。。。這是滑稽搖滾戲,不單玩音樂還要演戲,而據(jù)我所知頂馬的二位主創(chuàng)陸晨和梅二既不是球迷又沒當(dāng)過神秘發(fā)廊顧客,堪稱賣藝不賣身,完全是無私地為球迷和小姐獻聲。有一位滬上超級權(quán)威人士在微博斥之為“利用無聊而無聊,是一種有策略的敗壞!”但能獲得如此浩氣長存的道德評價,正說明這張唱片的意義。要說無聊,專輯里只有《我想有個家》應(yīng)該去掉,其他的不是市歌就是行業(yè)代言金曲。好就好在頂馬的姿態(tài),既不作批判社會的憤青狀,也不扮作底層代言人,頂多是嬉皮笑臉諷刺戲謔,是自己瞎風(fēng)流窮開心:《假客氣布魯斯》,《我愛外來妹》,《是男人》,光看歌名你就知道他想嘲笑什么。
頂馬是以不健康的歌詞表達了最健康的上海城市性情:自戀和自嘲,就像兩個蛋一樣淡定。
兩個月前在育音堂,頂馬為五條人暖場,把《是男人》咬牙切齒唱到蛋疼。演完后宵夜,鄰桌三個男人正在兩支啤酒一醉方休,突然殺進來一個穿睡衣的悍婦,邊罵邊把老公往外揪,一開始那傻逼老公還想做一把男人,先是跟著罵罵咧咧,后來是嘟嘟囔囔,最后終于屁也不放。悍婦把老公揪出去之后竟然又回頭進飯館指著剩下兩個男人罵:"以后我看你們再敢找他出去喝酒!“
完全就是一出《是男人》活劇。在一個“男人”的發(fā)音聽上去像“女人”,而“聊天”被說成“劈情操”的城市,不出頂馬這樣的方言金曲簡直天理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