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雞三部曲 二
? 我常去雞市。一方面是找“透視眼”，另一方面，雞市里亂哄哄的，什么人都有。沒事盯著過路的人，我覺得挺有意思。

? 有個(gè)女孩吸引了我的注意。

? 她總是怯生生地縮在角落里，兩只大眼睛透過濃密的頭簾，羞怯地張望著過路人。幾輛平板三輪排在后面。三輪終歸是小，拉貨的平板上，黃雞不過五十來只，卻已經(jīng)塞滿了。這和別家的卡車比起來，實(shí)在寒酸。

? 這小女孩卻每天早早地在這候著，卻深夜才離去。我偶爾進(jìn)城，每每都能看見一列三輪車，孤單地行駛著。

? 她的攤子鮮有人氣。其他的賣家都扯著破鑼嗓子或吆喝或講價(jià)錢或吵架，她只是怯生生地守在那兒。等別的攤主撤了攤，偌大的一片空地上就只剩她一個(gè)，顯得格外孤寂。

? 一回，我早早地路過雞市。又見了這個(gè)孤單的身影。我好奇已久，便下了車：“姑娘，你這黃雞能給我看看嘛？”

? 她緩緩地抬起頭，撥開頭簾，水汪汪地大眼睛便露了出來。

? “不行……”她說。

? “你不是來賣黃雞的嗎？”

? “是啊，我是來賣黃雞的……”

? “那怎么還不能看？”我問。

? “我不想賣……”

? 她猛地起身，往后跨了一大步，一只手擋住車上的小黃雞，像是怕我搶走一樣。

? 我有些納悶，只是看著她車上的黃雞。只聽幾聲尖叫，一只黃雞被另一只擠出了平板，掉在地上，咕嚕嚕滾到我腳下。我趕忙去扶，這黃雞卻如此壯實(shí)，一扭身子便掙開了我的雙手。

? 我驚呆了。

? “它怎么這么壯實(shí)？！”我情不自禁贊嘆道。女孩卻有些慍色，她一把撥開我的手，抱起黃雞，一個(gè)勁地用手給它擦泥土。這樣壯碩的黃雞，在她懷里居然一動(dòng)不動(dòng)！

? 女孩冷眼看著我，我只好走了。這之后，我每次來雞市，總要去女孩的攤子看兩眼。她的攤子還是一如既往地沒人，黃雞一只都沒賣出去。

? 有一回，我路過市場，女孩依舊孤獨(dú)地守在那。我照例去她的攤子看看，將要離去時(shí)，她卻叫住了我。

? “天天來看，你知道他們是怎么來的嗎？”女孩說。

? 我的港區(qū)，黃雞一年一換；有的地方，黃雞兩三年一換，需求量挺大的。這么多的黃雞，從哪來呢？

? 我也一直納悶這個(gè)問題，便問：“你知道嗎？”

? 這里大部分的賣家，都是靠倒差價(jià)賺錢的，很少有人自己養(yǎng)黃雞。這個(gè)問題我問了不少賣黃雞的，他們都無一例外搖頭，說不知道。

? 這是“透視眼”告訴我的。

? “我知道。”女孩說。她說完，便跨上三輪車，走了。平板里鉆出四只黃雞，也跨上了三輪車，緊緊跟著女孩。

? 我好奇地開車跟了上去。這一列三輪車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山間的一個(gè)小房子邊。

? 女孩下了車，自顧自地進(jìn)了房子里。我只是在房外，便聽得里面一陣咯咯咯的叫聲。

? 突然，女孩推門出來了。我們四目相對。我窘迫極了。

? “沒事，進(jìn)來吧?！迸[擺手。

? 我一邊道謝，一邊進(jìn)了屋子。屋子里一邊是土炕，一邊是懸空的幾個(gè)瓷盆子，盆子下面是燒盡的柴火。

? 女孩自顧自地把土炕上的被掀開——只見一個(gè)土炕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小雞仔！

? “這就是黃雞剛出生的樣子……”女孩說。

? 接著，她便跟我講起黃雞是怎么出生，怎么長大的。

? “黃雞分公母，母黃雞交配之后，便會(huì)不停地下蛋，但是她孵不過來，就必須人來幫她。我把黃雞放進(jìn)陶盆里，生火，火小蛋孵不出來，火大蛋就熟了……和孵真正的小雞一個(gè)樣，只是黃雞崽出生三個(gè)月就會(huì)瘋長，長得半人高，長得圓滾滾……”

? 我恍然大悟。原來懸空的陶盆，是孵蛋用的。“為什么不用電熱器呢？”我問。

? “用了的話，黃雞就不是我自己孵的了?！?br/>

? 我不禁一陣疑惑。

? 她帶我去了后院。后院是一片寬敞的草地，圓滾滾地小黃雞在草地上嬉戲，打滾，曬太陽。我心頭感到一陣莫名地顫抖，似乎有什么力量震撼了我。

? 此后，我和女孩就成了熟人，我每次路過，都會(huì)和她寒暄幾句。我也常來山上，每次都有一兩只小黃雞出來接我。

? 進(jìn)了后院，小黃雞們還是一如既往地嬉戲著，有時(shí)，女孩會(huì)抱起一只黃雞，和他說著話，或者躺在草坪上，和黃雞一起曬太陽。

? 但是她的黃雞，還是沒賣出去。我愈發(fā)納悶，這么壯實(shí)的黃雞，怎么不賣呢？

? 我實(shí)在是忍不住，問了女孩。誰知她說：

? “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br/>

? “知道為什么我?guī)闳ド缴蠁幔恳驗(yàn)槟闶俏ㄒ灰粋€(gè)注意我的人，但沒想到，你也和他們一樣……”

? 女孩不再說話了，只是冷冷地看著我。此后，她再也沒和我說過話，我到山上去，再也沒有黃雞出來引路了。

? 我懊喪的回了港區(qū)?？粗蹍^(qū)中忙碌的黃雞們，我鼻子竟然一酸。

? 我不再去雞市了。港區(qū)里的工作堆積如山，我和艦?zāi)飩兊氖乱苍絹碓蕉?，后來更是出了瘟疫，城市封住了。我只能任由這件事情，那個(gè)小女孩，那些黃雞被瑣事沖淡，然后，被時(shí)間掩埋。

?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份尋艦啟事。這是司令部派下來的。啟事上印著一張黑白照，照片上是一個(gè)小女孩。

? 下面寫著小小地一行字：驅(qū)逐艦z401號(hào)，于去年年初在a3海域失蹤，至今未能找回。特征：頭簾極長，遮住雙眼，眼睛大而有神，性格羞澀……

? 我似乎想起了什么，抓起啟事，對著啟事上的照片左看右看……

? 這難道是……？

? 我披上大衣，沖出辦公室，跨上摩托便沖進(jìn)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