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到放學的時間，學校大門緊閉，寬闊的道路上只有三兩行人，顯得十分冷清。

保安打開了側邊的小門，一位面有慍色的女性帶著她的兒子走出學校。女人涂了口紅，臉上還抹了厚重的粉底。即使如此，滿臉的細紋依然清晰可見。她又細又長的脖子使得整個人的比例看起來不太協(xié)調，隱藏在黑色連衣裙下的瘦小身形似乎隨時會被風卷走。女人蹬著細長的高跟鞋，像螃蟹的鉗子一樣緊緊攥著兒子的小手，眉頭幾乎皺成一團。

兒子垂著頭，眼睛始終盯著地面。白色的校服上沾滿了塵土，書包上還有半個鞋印。他在學校里和幾個總是欺凌他的男孩子打了一架。一開始他處于下風，結結實實地挨了幾拳，隨即被踢翻在地。他咬著牙爬起來，趁著男孩子們譏笑他的時候撲倒其中一人，將其按在地上暴打。反應過來的男孩子們七手八腳地將他架起來，才使被撲倒的同伴能夠站起來。這時，老師聞訊趕來。男孩子們立刻將他放下來，七嘴八舌向老師告狀，將打架的責任全部推到兒子的身上，而他們倒成了來拉架的。于是老師叫來了女人，讓她將兒子帶回家去，好好反省。

“這是你第三次打架了?！迸松钗豢跉猓暗谌?！”

“你知道我為了讓你轉入這所學校，花費了多少錢嗎？”

“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

“你是對我有意見嗎？你說啊，你說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你說啊，你是不是想我死？”

“對不起……”女人的話比男孩子們的拳頭更有殺傷力，身體上的疼痛沒有令他掉眼淚，卻在女人的斥責下梗咽著道歉。他不敢抬頭，害怕女人看見淚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轉。

女人的情緒卻隨著不斷說出口的責難爆發(fā)出來。她愈發(fā)激動，腳步越來越快，甚至沒注意到兒子不得不小跑才能跟上她的速度。

“你以為我為什么要管你？你這個討債鬼！你和你的酒鬼父親一樣，都是來向我討債的！”女人已經不在乎自己還在大街上，放開了嗓門?！澳莻€死醉鬼，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怎么會看上這樣的爛人，我受夠了！”

“對不起……”兒子再也控制不住淚水，眼睛鼻子擠在一起，看起來就像苦瓜一樣。

“哭，哭有什么用？”女人見兒子哭泣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耙皇菫榱四?，我早和那個醉鬼離婚了，我早就自由了！我這些年容易嗎？”

“每天都要喝個爛醉，總是喝總是喝，怎么不喝死他？沒酒就發(fā)脾氣，沒錢就過來要，我上哪里變出那么多錢來？我必須得掙錢，還要收拾亂七八糟的屋子，還有你，我一個人支撐這個家，為什么就沒有人能體諒我？為什么？”

女人突然停下腳步，兒子猝不及防，差點摔倒。她半蹲下來，搭著兒子的肩膀，盯著眼前這張稚嫩的小臉。

“天哪，太像了，太像了，你和那個醉鬼長得一模一樣。為什么你不能遺傳我一點？你就是一個小醉鬼！我當初，就不應該生下你……”她將兒子推開，雙手抱著頭，沉浸在崩潰的情緒里。

“我受夠了，我真的受夠了……”

兒子用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淚，上前用雙手環(huán)繞住女人的脖子，給了她一個擁抱。女人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半晌沒說出一句話。

“對不起，媽媽?！眱鹤訉㈩^枕在女人的肩上，小聲說道。

女人沉默了許久，她終于冷靜下來，并且意識到剛才她把自己的怨氣，全部發(fā)泄在了這個尚且年幼的孩子身上。這些惡毒的話，不是她的本意，但出口的語言，就像釘子鑿在墻壁上，即使拔除也會留下深深地痕跡。

她憎恨這個孩子嗎？她厭惡這個家嗎？

她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女人自己總也想不明白這個問題。

女人用手捧起兒子的臉，輕輕地吻在他的額頭上。

“我很抱歉，真的，我很抱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