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大地一片蕭瑟，枯草落葉在風中搖擺不定，陽光冷冷地照在地上，暖意早被秋風吹散。

　　在這個季節(jié)，棲鸞城的郊外與別處并無不同，失去繁花密草的遮蔽，凹凸不平的地面顯露無遺。

　　嗚米靜靜地伏在一處淺坑里，瘦弱的身體被周圍的雜草完全掩蓋，齊耳短發(fā)被風吹得亂蓬蓬的，因為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枯黃的發(fā)色恰到好處地融入環(huán)境，遠遠看去好像一截枯木。

　　少女的呼吸緩慢而悠長，好像睡著了一樣，但是如果有人從正面看過去，就會立刻發(fā)現(xiàn)一雙攝人心魄的眼睛，紅色的瞳孔像寶石一樣明亮。

　　她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前方，右手握著一把做工粗糙的弓弩，食指虛扣，隨時待命，唯一不和諧的地方是，她的食指上戴了一枚精致的指環(huán)，與整體的樸素著裝顯得格格不入。

　　不遠處是一個直徑約二十厘米的小洞，洞口被雜草一遮就與周圍的地面難以分辨，而少女已經(jīng)目不轉(zhuǎn)睛的盯了五個小時。

　　那是一只貂的巢穴，貂性喜安靜，行動敏捷，多于傍晚前后活動覓食，一旦受驚，就會遠遁千里。

　　嗚米追蹤這只貂一個多月，對它的生活習性了如指掌，最終決定今天動手，為免意外，她早早地就潛伏在這里。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太陽漸漸沉入地平線，秋風發(fā)出嗚咽的聲音，驅(qū)散著空氣中殘存的溫暖。

　　寒氣從四面八方籠罩過來，身下的地面冰涼得尤其明顯，嗚米身上單薄的衣裳完全無法抵御這入骨的寒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寒冷和黑暗，對于一個獵手而言是致命的影響，嗚米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

　　而此時，太陽終于完全沉入地面，黑夜降臨了。

　　前方的枯草似乎顫動了一下，一道灰影從洞中竄出，與此同時寒光一閃，尖銳的破空聲中，灰影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哀鳴，便被釘在地上，弩箭精準的貫穿貂的小腦袋，使它當場斃命。

　　發(fā)出這匯聚了全部精氣神的一箭之后，嗚米虛脫地癱倒在原地，右手食指上的指環(huán)也碎裂成一堆殘片。

　　休息了片刻，嗚米強打起精神，拖著虛弱的身體將獵物拎起甩到背上，猶豫了片刻，她又將指環(huán)的碎片一一撿起。

　　雖然看著碎裂的程度很難讓人相信能夠修復(fù)好，但這東西于她而言十分珍貴，總是抱了一點僥幸心理。

　　黑暗籠罩中的野外充滿了危險，嗚米搖搖晃晃地走了很久，前方終于出現(xiàn)了亮光。

　　已是深夜，棲鸞城里依舊燈火通明，熱鬧非凡。

　　嗚米駐足歇息了片刻，并未進城，卻是轉(zhuǎn)向了離棲鸞城幾里外的一片廢墟。

　　二十年前，棲鸞城主易位，新城主易旗整風，修建新城，舉城搬遷。多年過去，無人修繕的舊城已破落成廢墟。

　　嗚米的家就在這已成廢墟的舊城里。

　　腳下青石鋪成的路面還算平整，路的盡頭隱約可見一座小屋的輪廓。

　　離得近了，可以看到小屋里透出一絲光亮。

　　眼下已經(jīng)午夜，屋里怎么還亮著呢？嗚米輕輕推出一道門縫，從縫里溜了進去。

　　一名雙馬尾女孩蹲在壁爐前，雙手托腮，出神地看著面前，爐子上架著一口鍋，不知在煮什么，爐子里的柴燒得劈啪作響。

　　女孩的臉蛋被火烤得紅彤彤的，忽明忽暗的火光倒影在她藍汪汪的眼睛里跳動，仿佛隨時會被這深邃如海水般的眼波吞噬。

　　雙馬尾女孩正在發(fā)呆，忽然覺得耳邊吹過一絲涼風，一回頭就見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塞到了面前。

　　直入云霄的尖叫聲中，女孩像彈簧一樣高高蹦起，胡亂揮動的手“啪”地一聲將架在爐子上的鐵鍋掀翻在地，湯水、菜葉、肉屑、骨頭灑落一地。

　　嗚米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地狼藉，舉著貂的手僵在空中，死去多時的貂黯淡無神的眼珠里似乎泛著嘲弄的光。

　　嗚米偷偷瞄了雙馬尾女孩一眼，弱弱地道：“咩阿栗……”

　　咩栗面無表情的從嗚米身邊走過，徑自去收拾地上的湯水殘渣。

　　嗚米怔了一會，連忙丟掉貂的尸體，湊了過去準備幫忙，卻見咩栗蹲在地上，雙手抱腿，縮成小小一團，眼淚簌簌地往下掉，整個身子因為哭泣而肩頭微微顫抖著。

　　“我只是想嚇你一下，你怎么……”嗚米撓了撓頭，不知該怎么措辭，咩栗膽子小她是知道的，自己以前也總是嚇唬她，可嚇哭卻是第一次，實在是沒有處理這種情況的經(jīng)驗。

　　“嗚米大傻瓜，大笨狗，你知道被你剛才那么一折騰，我給你精心熬制了十幾個小時的烏雞湯已經(jīng)徹底毀了嗎？你知道這烏雞有多珍貴嗎？你知道為了得到這只烏雞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嗎？現(xiàn)在全都沒了啦——”咩栗的聲音尖銳而急促，最后一個字的尾音長長地拖著，顯示了她驚人的肺活量。

　　嗚米正絞盡腦汁的想著安慰的句子，沒防備咩栗的連珠炮劈頭蓋臉而來，她木然地伸手擦了擦臉上飛濺的口水沫。

　　“這只雞怎么來的？”嗚米看著地上骨頭和碎肉，努力想象著這只雞生前的模樣。

　　“燕姐姐送的?！边憷蹴樋诖鸬?。

　　嗚米馬上意識到咩栗先前的那一大段話都是為了讓自己良心不安編造出來的，她冷哼一聲，擺出一副淡漠的表情。

　　咩栗立刻低下頭，小聲地說道：“雖然是送的，但是真的很珍貴，你知道以燕姐姐的身份地位，她送出手的東西怎么會差呢？”

　　燕姐姐可以算作嗚米第二熟悉的人，雖然她們素未謀面，但咩栗不厭其煩的描述給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遇到咩栗之前，嗚米一個人孤獨的生活了好久，就在她以為自己會這樣孤獨終老時，咩栗出現(xiàn)了。

　　那是一個飄雪的冬天，連續(xù)幾天捕獵失手的嗚米坐在一塊巨石上，放聲高歌，發(fā)泄胸中的悶氣，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歌聲卻溫暖且充滿力量，透露出百折不撓的韌性和絕不服輸?shù)木髲姟?/p>

　　嗚米盡情地演唱著這首屬于自己的歌，沒想到歌聲竟然俘獲了一只獵物。

　　嗚米看著這個被自己的歌聲吸引而來，一步步向她靠近的小女孩，一向冰冷的內(nèi)心忽然柔軟下來。

　　一個人的孤獨變成了兩個人的依偎。

　　咩栗的身子過于柔弱，經(jīng)不起在野外奔波打獵，只好去城里做些雜活，嗚米依舊獨自打獵，似乎與從前無異，但是她的心里多了牽掛。

　　某一天咩栗興高采烈地對嗚米說自己被人賞識了，這個人就是燕姐姐，一位知名畫家。

　　燕姐姐允許咩栗以旁聽的身份跟隨她學(xué)習，從此咩栗的生活安排就多了一項，去迎賢居學(xué)習畫畫。

　　在學(xué)畫方面，燕姐姐對咩栗十分嚴格，除此之外兩人以朋友相交，時常互送些禮物，對此嗚米習以為常，因為咩栗能送出手的禮物，除了嗚米打的獵物幾乎沒其他東西。

　　“別生氣了好不好，”嗚米撿起一旁的貂，得意地道，“你看，我今天可是有大收獲，這一只貂就頂?shù)蒙衔乙荒甏虻墨C物了，今年咱們可以過一個暖和的冬天了！”

　　“我才沒有生氣?！边憷踵洁熘^續(xù)收拾地上的狼藉。

　　嗚米在旁邊乖巧的幫忙，當她撿起一塊骨頭時，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就遞到嘴邊，舔了一口。

　　咩栗被震驚地無法言語，而反應(yīng)過來的嗚米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不管怎么說，兩人損失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躺在床上睡覺時，嗚米習慣性地去抱咩栗，身體接觸的一瞬間咩栗發(fā)出一聲低呼，盡管她堅稱自己沒事，嗚米還是強硬地抓過她的手，她小小的手背上有一大塊淤青，顯然是撞飛鐵鍋時留下的傷。

　　“還疼嗎？”看著這塊淤青，嗚米鼻子一酸。

　　“早就沒事啦，你不提它我都不知道還有這傷?！边憷鯘M不在乎地道。

　　“我給你吹吹吧，吹吹好得快?！眴杳着跗疬憷醯氖址诺阶爝?，輕輕地哈氣。

　　她的口氣像是暖風輕輕拂過咩栗的手背，咩栗覺得手背癢癢的，心也癢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