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賈兒

奏效何須敕勒符， 賈兒聰慧善驅(qū)狐。

機心默運奇謀出，只要安排酒一壺。

　　【敕勒符：驅(qū)鬼鎮(zhèn)邪的符咒?！?/span>

　　湖北有個老翁在外地經(jīng)商，只剩妻子一人在家。一次，他妻子夢見與別人睡覺，醒了后一摸，是一個又矮又小的男人，看樣子不像是人，她心知是狐貍精。不一會兒狐貍下了床，門沒開就消失不見了。

　　到了第二天晚上，婦人叫來給自己做飯的仆婦做伴。婦人有個兒子才十歲，平時在別的床上睡覺，這時也把他叫了來。夜深后，仆婦和孩子都睡著了，狐貍又來。婦人夢中喃喃地說起夢話來，仆婦驚醒，大聲喊叫，狐貍才走了。

　　從此后，婦人神智恍惚，整天像丟了東西一樣。到了夜晚，她不敢熄燈睡覺，告訴兒子不要睡得太死。夜深后，孩子和仆婦都靠著墻壁打盹。一覺醒來，不見了婦人，還以為她去廁所了。等了很久也沒回來，才開始懷疑起來。仆婦害怕，不敢出去尋找，孩子獨自一人端著燈到院子里到處照了一遍。來到另一間屋子，只見母親赤裸著身體躺在里面。孩子上前扶起她來，婦人也不知害羞。從此后婦人便瘋了，整天又哭又唱，連喊帶罵。一到夜晚，就討厭和別人住在一起，讓兒子去別的床上睡，仆婦也被她趕走了。孩子每晚聽到母親笑語，就起來端著燈察看，母親反憤怒地痛罵他，孩子也不介意。大家因此都夸孩子膽大。

　　此后，孩子忽然變得無節(jié)制地戲耍，天天模仿泥瓦匠，用磚頭石塊堵窗戶，勸阻他也不聽。有人如從窗上拿下一塊石頭，他就在地上打滾，撒嬌地啼哭，人們沒有敢惹他的。幾天后，兩個窗子都被他堵死了，沒一點光亮。然后又和泥堵墻壁上的洞。整天忙忙碌碌，也不嫌累。墻洞堵完了，沒事可干，他又把菜刀拿來霍霍地磨個不停。看見的人都厭惡他太頑皮，沒人愿意理他。

　　一天半夜，孩子把菜刀揣在懷里，用個瓢扣著燈。等到母親又說起夢話來，他急忙把瓢拿開，用燈照著明，把身子堵住門口，大聲叫喊起來。過了很久，沒有動靜。便離開門口，揚言要搜，還做出要搜的樣子。忽然，有個像野貓般的東西倏地竄向門口，孩子急忙揮刀砍去，只砍掉了它的尾巴。約二寸來長，還滴著鮮血。起初，孩子一端燈起來，他母親便罵個不停，孩子充耳不聞。既而沒砍死狐貍，孩子非常懊恨，只得去睡下了。自己想雖然沒宰了那東西，但慶幸它從此后不會再來了。

　　天明后，孩子見狐貍滴下的血跡越墻而去，便一路追蹤，見血跡一直通向何家園子。到了夜晚，狐貍果然沒來，孩子暗暗高興。只是母親依舊癡癡地躺著，像死了一般。不久，老翁回來。到床前詢問妻子的病情。婦人對他謾罵不止，像是對待仇人一般。兒子把經(jīng)過一說，老翁大驚，請來醫(yī)生用藥治療。婦人把藥潑了，還是大罵。老翁便把藥摻和在湯水里讓她喝下，幾天后，漸漸安定下來。父子二人都很高興。一夜，父子睡醒后，不見了婦人，二人重又在另一間屋子里找到了她。從此婦人又發(fā)了瘋，不愿跟丈夫住在一起，一到天黑，就自己跑到別的屋子。想拉住她，她罵得更厲害。老翁無計可施，便把別的屋子的門全部鎖死。但婦人一跑了去，門就自己打開了。老翁很憂慮。請來法師作法驅(qū)趕狐貍，一點效驗也沒有。

　　一天，孩子在天快黑的時候，偷偷地進入何家園子里，藏在亂樹叢中，要探查狐貍的蹤跡。月亮剛升上來，突然聽到有人說話。孩子撥開樹枝往外一瞧，見兩個人正坐在地上喝酒，有個長胡子的奴仆捧著酒壺在一邊伺候。他們穿著深棕色的衣服，談話聲很低很細，隱隱約約，聽不太清楚。一會兒，聽見一人說：“明天可去取瓶白酒來！”接著，二人都走了。只剩下長胡子奴仆，脫下衣服，睡在庭院石頭上。孩子仔細端詳了一下，見那奴仆四肢都跟人一樣，只是有條尾巴垂在后面。孩子想回去，又恐怕仆人發(fā)覺，便在亂樹叢里蹲了一夜。天還沒明，又聽見前次那二人相繼走來，嘰嘰咕咕地說著話，進入竹叢中走了。孩子于是回了家，老翁問他晚上去哪了，他回答說：“睡在阿伯家。”

　　一次，孩子跟著父親到街市上去。見帽店里掛著狐貍尾巴出售，便懇求父親買一條。老翁不同意，孩子拉著父親的衣服撒嬌，吵鬧著非要買。老翁不忍過于違了孩子，便買了一條。父親在市場上做著買賣，孩子在一邊玩耍，乘父親沒看見，偷了錢跑了。他先去買了瓶白酒，寄存在酒店的廊下。他有個舅舅在城里住，以打獵為生。孩子跑到舅舅家，正好舅舅不在。舅母詢問他母親的病情，孩子回答說：“這幾天稍好一些。但又因為老鼠啃破了衣服，惹得她惱怒地啼哭不止，所以讓我來討獵藥?！本四副愦蜷_箱子，取了一錢獵藥，包起來交給了他。孩子覺得太少。舅母要包水餃給他吃，孩子乘她出去，屋里沒人，自己打開藥包，偷了滿滿一捧藏在懷里。然后急忙跑去告訴舅母，讓她不要做飯了，說：“父親正在街市上等著我，來不及吃了?！闭f完便走了。去到酒店，把偷的獵藥全都暗暗地摻在買來的酒里。又在街上東游西逛了一陣子，直到天晚了才回家。父親問他去哪里，他假說是在舅舅家。

　　孩子從此后天天在街上店鋪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天，他見那個長胡子仆人也雜在人群里。孩子認準了是他，悄悄地跟著，漸漸和他搭上了話。孩子便詢問他住在哪里，仆人回答說：“北村，”又詢問孩子，孩子假稱：“住山洞?！逼腿似婀炙≡诙蠢?，孩子笑著說：“我祖祖輩輩都住在洞里，您難道不是嗎？”那人越發(fā)吃驚，又詢問孩子的姓名。孩子說：“我是胡家的兒子。好像曾在哪里見過你跟著兩個年輕人，你忘了嗎？”仆人仔細看了看孩子，半信半疑。孩子微微拉開下衣，稍露出一截假尾巴，說：“我們混跡在人群中，只是這東西去不掉，真是可恨啊！”仆人便問：“你在市上干什么？”孩子回答說：“父親讓我來買酒?！逼腿烁嬖V他自己也是出來買酒。孩子問：“買到了嗎？”仆人回答：“我們大都很貧窮，所以偷的時候多?！焙⒆油榈卣f：“這差使也太苦了，當驚受怕的?！逼腿艘舱f：“受主人支使，不得不干?！焙⒆映藱C問他主人是誰，仆人回答說：“就是過去你曾見過的那兩個年輕兄弟。一個迷上了北城王家的媳婦，另一個睡在東村某老翁家。老翁家的孩子太可惡，我的那個主人被他砍掉了尾巴，十天后傷才好?，F(xiàn)在主人又去他家了?！闭f完，便要告辭，說：“不要耽誤了我的事！”孩子說：“偷酒難，不如買酒容易。我已先買了一瓶，寄存在酒店的廊下，就把這瓶酒送給你吧。我口袋里還有點錢，不愁再買一瓶?！逼腿藨M愧沒東西報答，孩子說：“我們本是同類，吝惜這么點東西干嗎？空閑時，我還要請你痛飲一場呢！”仆人跟著孩子去到酒店，孩子取出那瓶酒來交給他，自己便回來了。

　　到了夜晚，孩子的母親竟睡得很安穩(wěn)，不再往外跑。孩子心知定有緣故，告訴父親，一同去何家園子里察看，只見有兩只狐貍死在亭子里，另一只死在草叢中，嘴里還在嘀嘀嗒嗒地淌著血。酒瓶子還在一邊，拿起來搖了搖，里面還有剩酒。父親驚訝地問道：“你怎么不早告訴我呢？”孩子說：“狐貍最有靈性，一旦泄露，它就知道了。”老翁高興地說：“我兒真是討伐狐貍的陳平??！”于是父子二人扛著狐貍回了家，見其中一只尾巴是禿的，刀痕還很明顯。

　　從此以后，老翁家終于太平下來。婦人病得非常瘠瘦，心里漸漸明白。但接著又咳嗽，痰一吐就是幾升，不久就痊愈?了。北城王家媳婦，過去一直被狐貍迷住，現(xiàn)在又去問了問，狐貍絕跡了，她的病也漸漸好了。老翁由此很珍奇兒子，教他騎馬射箭。后來，孩子長大做官，一直做到總兵。

?　　【賈兒能欺騙狐貍，并殺死它們解救母親，確實有智有謀】

64，董生

始念無如轉(zhuǎn)念非，壽夭早已示先機。

不教嘔盡心頭血，猶說銷魂錦繡幃。

（一）

　　董生，字遐思，青州西郊人。一個冬天的傍晚，董生鋪好被褥，點上爐火，剛要掌燈時，有朋友來請他喝酒，董就關(guān)好門去了。到了朋友家里，在座的有個醫(yī)生，擅長以診脈來辨人貴賤吉兇。他給大家挨個診評了一遍，最后對董生和一個名叫王九思的書生說：“我診看的人不計其數(shù)，但脈象之奇特沒人和你倆相同：要說富貴脈吧，又伴有低賤的征兆；要說長壽脈吧，又雜有短命的征狀，這都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但董君的這種脈象確實很明顯?！北娙寺犃T很吃驚，一齊問為什么。醫(yī)生回答說：“我診評到這程度也沒有辦法了，別的不敢隨便下結(jié)論。愿二位各自慎重行事。”起初，兩人聽后很害怕，繼而一想，又覺得醫(yī)生的話模棱含糊，也就沒放在心上。

　　半夜時，董生回到家，見房門虛掩著，大為疑惑。醉意朦朧中想了想，一定是走時慌忙急促忘了上鎖。進屋后，沒顧上點燈，便先伸手摸被窩暖和沒有。一下觸摸到一個赤身的人躺在里面，董生大吃一驚。抽回手來急忙點燈一看，竟是個紅顏少女，美如天仙。董生狂喜萬分，上前戲摸她的下身，卻意外地摸到條毛茸茸的長尾巴。董生害怕起來，轉(zhuǎn)身想跑。女子已醒過來，一把抓住董生的胳膊，問：“你往哪里跑？”董生越發(fā)害怕，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哀求仙人可憐饒恕。女子笑著說：“你見到什么把我當仙人？”董生說：“我不畏首而畏尾！”女子又笑著說：“你搞錯了，哪里有尾？”說完就拉過董生的手，硬要他再摸。董生只覺她大腿滑嫩、尾部光禿。女子仍然笑著說：“怎么樣？你醉意朦朧，不知看見了什么，這樣胡說八道誣賴人！”董生本來就喜歡女子的美貌，這時越發(fā)被她迷住了，反自責剛才不該錯怪她；然而還是懷疑女子來路不明。女子說：“你不記得東鄰的黃毛丫頭了嗎？算來我家搬走十年了。那時我未成人，你也還是個小孩子?！倍幌孪肫饋砹?，說：“你是周家的小阿鎖嗎？”女子說：“是啊。”董生說：“經(jīng)你提醒，我這才想起來了。十年不見，你竟出落得這樣苗條漂亮?？墒悄銥槭裁赐蝗粊磉@里呢？”女子說：“我出嫁才四五年，公婆就相繼去世，又不幸成了寡婦，孤苦伶仃，沒有依靠。想起小時認識的人中只有你了，因此才來投奔你。進門時天已黑了，碰巧有人來請你去喝酒，我就躲在一邊等你回來，時間一長，渾身寒冷，就鉆到你的被窩里取暖。希望你不要見怪?！倍芨吲d，就解衣共枕，盡情歡樂，且十分慶幸。

　　一個月后，董生漸漸面容枯瘦，家人覺得奇怪，就問他原因，他總推說不知道。時間長了，他面目瘦得嚇人，才感到害怕，忙又去找原來那位醫(yī)生，懇請治療。醫(yī)生說：“這是妖脈，上次你脈象上的死兆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現(xiàn)。這病不能治了?！倍罂蓿豢献?。醫(yī)生不得已，只好給他針手灸臍，并送他一包藥，囑咐說：“若再碰到女人，必須堅決拒絕她。”董生也知道自己危險了?；氐郊依铮渔倚χ謥砉匆?。董生滿臉不高興地說：“不要再來糾纏我，我快要死了！”說完拂袖而去。女子惱羞成怒，生氣地說：“你還想活？”晚上，董生服藥后獨自躺在床上，剛要合眼，就夢見與女子交歡，醒后就遺精了。董生越發(fā)驚慌害怕，便搬到內(nèi)室去睡，讓妻子亮著燈守著他，但是仍舊夢遺，看那女子已不知去向了。過了幾天，董生就吐了一大盆血死了。

（二）

　　另一個書生王九思一天在書房里讀書，忽見一個女子進來。王戀其美貌就和她私通。問她從哪里來，女子說：“我是董遐思的鄰居，過去他與我很要好，不料被狐精迷住喪了命。這些狐類的妖氣很可怕，讀書人應(yīng)該小心提防?！蓖趼牶笤桨l(fā)欽佩她，于是兩相歡好。日子不長，王便覺得精神恍惚，如染重病。忽然夢見董生對他說：“和你相好的那個女子是個狐精，她害死了我，又要來害你！我已向陰曹地府告了她，以報仇雪恨。七天之內(nèi)，你必須每天晚上點好香插在室外，千萬不要忘了！”王九思醒后覺得這事很奇怪，便對女子說：“我病得很重，恐怕要棄尸于山溝荒澗中。有人勸我不要再行房事了?！迸诱f：“命里注定你長壽，再怎么搞也能活著；沒有壽限，就是不行房事也得死。”說著便勾引挑逗。王九思心旌搖動，不能克制，又與她茍合。事后又很悔恨，但總不能擺脫她。到了晚上，王把香插在門上，女子來到后就把香拔下扔了，夜間，王九思又夢見董生來，指責他不該不聽話。第二天晚上，王九思暗中囑咐家人，等他睡后，偷著將香點著插在門上。女子在床上，忽然吃驚地說：“你又插上香了！”王推說：“不知道。”女子急忙起身，找到香把它掐滅了，回來說：“誰教你這么干的？”王九思說：“可能是內(nèi)人擔心我的病，聽信巫婆的話，給我祛病消災(zāi)吧?！迸俞葆宀欢?，悶悶不樂。家人在暗處見香熄滅，又點上插好。那女子嘆了口氣說：“你福大命好。我不該誤害了董遐思又再來害你，的確是我的錯。我將和他到陰曹地府對質(zhì)。你若不忘咱倆過去的感情，就別弄壞我的皮毛?！闭f完，掙扎下床，撲倒地上死了。王九思點燈一看原來是只狐貍。怕它再復(fù)活害人，便招呼家人，剝下它的皮掛起來。王九思病得很重，見狐來說“我已向地府提出申訴，地府判決董生見色動心，罪當該死；但又追究我不該誘惑人，沒收了我的金丹，命我還生。我的皮毛在哪里”？王九思說：“家人不知有用，已把它剝下扔了?！焙裆鄳K地說：“我害死的人太多了，現(xiàn)在死也已經(jīng)很晚了。然而你也太狠心了！”說完，懷恨而去。王九思這場病幾乎送命，半年后才康復(fù)。

　　【王生因為有人勸告故而能活命，董生的事發(fā)生在他前頭，就沒那么走運了。《狐媚》里的寧生不戀美色不貪財富也抵擋不了狐貍的誘惑，更何況這兩個一見美色就走不動路的呢，不是所有的書生遇到狐貍都有美好的結(jié)局。有善良的狐貍，同樣也有害人的，《賈兒》《狐入瓶》《焦螟》《狐媚》里的不就是嗎,《捉狐》里的孫翁就很警惕，沒有陷入狐貍的妖術(sh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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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龁石

曾聞學道入勞山，只為思親去復(fù)還。

辟谷有方惟啖石，石中滋味亦多般。

　　新城王欽文老先生家有個姓王的馬夫，幼年時入嶗山學道。日子一長，就不再食人間煙火，只揀松子和白石頭充饑，渾身長滿了毛。

　　過了幾年，這個馬夫因掛念母親年老，就返回故里。漸漸又恢復(fù)了吃熟食的習慣，但仍然愛吃白石頭。他只要把石頭對著太陽看看，就能知道石頭的酸甜苦辣，吃起石頭來就像吃芋頭那樣津津有味。母親去世后，他又回到嶗山，至今大約又有十七八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