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體列傳】安格隆—努凱里亞之奴 第十六章

安格隆從一場關(guān)乎窒息的噩夢中驚醒,盡管他的頭沒有晃動的跡象,但他能感覺自己的腦子仿佛天旋地轉(zhuǎn)般混亂,意識到這是高階騎手所注射的麻醉藥的作用后,他大吼一聲從昏迷的枷鎖中清醒,隨著他的身體愈發(fā)強(qiáng)壯,獄卒們需要向他的血液中注射更大劑量的危險藥劑才能使他陷入昏睡,直到他差點(diǎn)心臟停拍后才住手。
沉悶的雷聲在他身邊富有律動地轟鳴著,他想舒展四肢,甩掉身軀上揮之不去的沉重感,但卻沒空間來伸展,潮濕悶熱的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惡臭。盡管他的雙目圓睜,但他目力所及之處僅是一片翻滾著的暗紅,就在此時,他意識到墻壁正隨著滾滾雷聲而適時顫動。
這是心跳,安格隆正身處某物體內(nèi)。
“安格隆。”一身微弱的呼喊自他身后傳出,一支顫抖的手在絕望中孤注一擲抓住他,他認(rèn)得這個聲音,那是來自那個他們戰(zhàn)斗,生活的洞穴里的聲音。
“赫斯?!卑哺衤∈箘磐崎_周邊光滑,顫動的肉壁,他所能看到的只有另一個角斗士的頭和肩膀。
“是ynntg蠕蟲?!焙账拐f道,“他們把我們關(guān)在一個該死的蠕蟲肚子里?!?/p>
安格隆對此也有所耳聞,德西亞人喜歡把奴隸麻醉后喂給努凱利亞的大海蟲,在蟲肚里蘇醒,這些被困的奴隸們在被窒息前只有幾分鐘的時間撕開胃壁逃出生天,而高階騎手則品嘗著美酒欣賞這一奇景,談笑風(fēng)生間打賭誰能活著出來。
他們手無寸鐵,而大海蟲的胃壁硬如頑石,安格隆的手指在肉壁上抓撓著試圖尋找一個薄弱處或是助力點(diǎn)去加以利用,但卻一無所獲,他的唇間吐出一聲沮喪的怒吼。四周的溫度也再不斷升高,空氣變得稀薄起來,安格隆屏住呼吸,盡可能地保留更多的氧氣給赫斯。
他無從尋得任何一個缺口以期逃生,沒有舊傷供他撕裂,沒有潰瘍允許他的手指抓握。安格隆垂首只看得他可憐的兄弟正在窒息的邊緣掙扎,勉力保持清醒。只有一條生路擺在面前,那便是將一切賭在攀爬上。
“抓住我。”安格隆俯下身抓住赫斯,讓他的臂膀抱住自己的腰間?!白ゾo我,赫斯。”
赫斯雙臂緊緊合攏,與年青的安格隆緊貼一起,去搏個生路。安格隆喘著粗氣在巨獸的消化道中費(fèi)力攀爬,蠕蟲的胃酸淹沒了他,但他強(qiáng)忍不適將肌肉上灼熱痛苦趕出腦海。全神貫注,一毫一寸地向更高處攀爬。
好幾次安格隆都能感覺到赫斯摟著的雙臂似要泄力松手,隨時都要撒手墜落。但每次那雙手又會輕輕地抱住他,求生的本能賦予了角斗士新的力量,但這股力量也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撐不了多久。
前方顯現(xiàn)出一道模糊的光線,在蠕蟲下顎間隙間射出一道明亮細(xì)長的紅線,逃出生天的希望激發(fā)了他肌肉中全新的力量,來勢之洶足以支撐他突破黑暗。
安格隆能聽到耳中聲如雷霆的心跳節(jié)拍,甚至蓋過了吞咽他們的巨獸的心跳聲。他心無旁騖,心中唯有堅定的信念,將指節(jié)扣進(jìn)滑溜的肉壁,奮力地蹬向光芒處,全然摒棄在灼熱的血肉骨髓中燃燒的痛楚,只差一步就能重獲自由,只差一步。
當(dāng)他撐開巨獸的龐然巨顎時,璀璨的光芒與惡臭的唾液一同從撕裂的血肉中傾瀉而來,下顎骨裂的蠕蟲企圖要緊牙關(guān),吞噬安格隆,但他還是勉力支撐,縱使它緊緊咬合他的手指,整支手掌都被壓到脫臼,安格隆也絕不會屈服。人群為他們最喜愛的角斗士從蠕蟲的咆哮巨口中現(xiàn)身而爆發(fā)出一陣歡呼,他如一位好不容易漂流到沙灘上的幸存者一般深吸一口氣,一手抓住赫斯,將他從因劇痛而翻滾抽搐的蠕蟲喉間拖出。
安格隆將他從背上放下,但這位戰(zhàn)士卻毫無動靜,他伸手探向赫斯的喉嚨,指尖并未察覺到一絲脈搏,他拂去兄弟斗士唇邊的粘液和胃酸,按壓他的胸部擠出積水,迫使他的心臟恢復(fù)血液泵送。
“噢!”蛆蟲之眼在他倆身邊降下,“安格隆塔爾克,正在試圖搶救吹牛的赫斯。他能做到嗎?他能將赫斯從死亡巨顎的嘴里搶回小命嗎?朋友們!用你們的硬幣發(fā)言吧!新的賭注已經(jīng)出現(xiàn),你會賭哪種呢?”
青年對高階騎手的病態(tài)污言,嗜血觀眾的野蠻咆哮充耳不聞,他依然努力著復(fù)蘇赫斯,刺激他的心臟和呼吸,讓匕首斗士的身軀再復(fù)生機(jī),當(dāng)生命從他兄弟的身體上抽離時,一道冷汗從安格隆的脊椎上流下。赫斯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嘴唇上顯現(xiàn)出剛死之人的青色。
安格隆悲痛地倒在熱砂上,沙礫與血汗凝成一塊,為他的身子披上一層暗紅色的葬儀薄紗。他伸手撫向赫斯的臉龐,輕輕抹開死者臉上的污垢,為他閉上雙眼安息。
“失??!”歡呼和辱罵匯成一股席卷競技場的浪潮,高階騎手在華蓋下歡笑竊語?!鞍哺衤]能把赫斯從死亡之灘上拖回,他的匕首再也不能為你們帶來更多的鮮血了,親愛的朋友們,贏家收獲,輸者還債?!?/p>
“我沒能救下他。”安格隆自責(zé)地說著,一根根地掰著手指,合攏成拳。他抬頭看向奧諾瑪默斯,老斗士撕開破爛的衣衫,為青年包扎傷口?!昂账梗覜]能救下他。”?
“他們不會讓你救下他的?!眾W諾瑪默斯回道,“我們的命對于高階騎手而言不是用來救的,他們唯一想要的是在我們戰(zhàn)斗的時候嘲笑,在我們死去的時候歡呼,這就是我們對于他們的一切意義?!?/p>
安格隆阻止他的導(dǎo)師再在他的胸膛上包扎傷口,因?yàn)闊o論再嚴(yán)重的傷勢都會在清晨時愈合,愈合成一道光滑的疤痕,即使這些傷對于一般人足以置之于死地。據(jù)他所知他已承受無數(shù)次致命傷了。
安格隆注意到一聲啜泣,他從昏暗的洞穴深處望去,看到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男孩在地板上顫抖不止,嬌嫩的肉體上奴隸烙印鮮明可見,還帶著未愈的血疤。
“約楚卡,“奧諾瑪默斯說道,“這個男孩昨天第一次嘗到熱砂的滋味,差點(diǎn)沒死在那。就像我們所有人,他也在痛苦中掙扎,無法逃離紅沙,即便是在睡夢中?!?/p>
安格隆起身,跨過熟睡的奴隸們向約楚卡走去,垂首看向男孩,像嬰兒般蜷縮著不住顫抖,額頭上閃爍著噩夢的汗珠。
“先別管他,”奧諾瑪默斯在安格隆身側(cè)說道,“如果他還想和活人一起,就得跨過這道坎。”
安格隆慢慢屈身跪下,把手放在約楚卡的肩上,以他的體型而言,這動作超乎尋常的溫柔。他閉上眼,特提斯能感覺到男孩的痛苦,就仿佛他是本人一般:熱浪,刀鋒,尖叫還有濺入眼中的熱血。安格隆在瞬間隱痛發(fā)作微微蹙眉,而男孩則不再顫抖,他的啜泣逐漸息聲化為恬靜,無夢的睡眠中。
奧諾瑪默斯望向安格隆,角斗士收手佇立。
“這是什么?”老人看向平靜的約楚卡和安格隆問道,“你都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安格隆搖了搖頭,在回憶中,見證此事的特提斯深感敬畏。
“安格隆,你記事起的最早記憶是什么?”奧諾瑪默斯問道,“最初的記憶是?”
“寒冷。”安格隆回道。
“是高山?”
安格隆皺起眉頭,“不是,并非高山的寒冷,而是一種非自然的寒冷,不是巖石,而是金屬。那里有聲響,光芒,還有....”他撓了撓頭,“我想不起來了?!?/p>
“你不適合這個地方,”奧諾瑪默斯說道,“無論你來自哪里,你命中注定要成為誰,你都不該在高墻中尋找答案??傆幸惶?,這些洞穴和鐐銬將無法鎖住我們,你將可以自由地找到你的命運(yùn)?!?/p>
“我的命運(yùn)是和你在一起,奧諾瑪默斯?!卑哺衤≌f道,“和我的兄弟姐妹一起,沖出熱砂自由生活?!?/p>
灰胡斗士輕笑道,“那我們一起,沖出熱砂,自由自在。”
其他奴隸也都見證了安格隆為約楚卡所做的一切,拖著沉重的腳步向他走來,恐懼和猜疑中夾雜著一種崇敬,渴望著也能獲得同等的祝福。安格隆從他們深陷的眼窩中看到一種此前從未見過的東西,那是:希望。
他們手拉著手,牽成一道不會斷裂的鎖鏈一同睡下。以安格隆為牽頭結(jié)尾,特提斯能感受他的父親正承受著如一生般漫長的痛苦折磨,安格隆將兄弟姐妹的痛楚一并融入體內(nèi)。
特提斯能察覺到他父親的意志不斷精進(jìn),堅如鋼鐵。凝視著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人,血淚自他的眼眸淌下。不久后,他就會沖出洞穴,將高階騎手們從他們的鍍金王座上拉下,他將給予兄弟姐妹以自由,即便他要為此血流成河。
今晚他給予了他們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雖然只是短暫的一晚,但他們從痛苦的一生中解脫出來。清晨即將來臨,熱砂也會再度揚(yáng)起,但在那之前,安格隆會繼續(xù)忍耐,好讓自己的家人們能獲得些許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