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彌漫了，

惡魔橫行的城堡。

無助地任憑它，

遮蔽一切美好。

尚還有兄弟，

尚還有好友，

都塞進鯊魚的牙間噬咬。

斯卡雷特城堡徹底亂套了，這場動亂必須得是你死我活才能夠結(jié)束了。

我想去照看一下孤苦無依的凱爾芙里，這一夜的喧囂與廝殺一定將她嚇壞了吧。然而我還沒走到她的臥室，就被惡魔攔在樓道里。

惡魔仔細端詳我，從頭頂看到腳尖，道：“上百年的鬼，有意思?！?/span>

我沒有驚異于它能看見我，地獄的生靈能看見鬼，當然不奇怪。我害怕的是它要對我做什么，它會不會將我吃掉，就像吃一盤小菜？我情不自禁地戰(zhàn)栗起來。

好在它說：“你好歹也存在上百年了，為什么心里想的只有孩子呢？難道你沒有仇恨嗎？沒有想凌駕于往昔害你的人之上嗎？真是不可理喻，從沒見過你這么無聊的人?？禳c從我眼前滾開，別讓我再看見你?！?/span>

我鼓起勇氣說：“我以前有仇恨，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忘卻了。我不認為終日生活在仇恨與哀怨中有什么好處?！?/span>

惡魔齜起牙齒，道：“你還有點意思。你會這么說，是因為你還游蕩在人間，如果你進了地獄，要在烈焰與狂風之中茍活，要把仇恨當作養(yǎng)料，要將貪婪當成獲利的惟一突破口，你就不會這么認為了。沒有人會喜歡仇恨、嫉妒、貪婪、懶惰等負面情緒，但我必須選擇它們才能生存，我有什么辦法？”

我驚奇道：“這么說，您是有苦衷的？”

惡魔道：“什么叫苦衷？只是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你們覺得我是壞人，只是因為你們沒下過地獄。如果你們成了地獄的生靈，永生永世都困在里面，那你們一定會和我一樣的，變成這種邪惡織成的可憐蟲?！?/span>

我不想再和它交談下去了，便趕緊溜走，它也沒追我。

我至今也不知道它為什么突然會和我說這種剖白心跡的話，明明這才是我們的第一次交談。是因為好不容易在人間見到一個地獄的要素，令它很激動？是因為它實在是太孤獨了，平素根本沒人可以傾訴？還是因為它已經(jīng)看出來我終究會在地獄和它相見呢？

我前往凱爾芙里的房間，見小凱爾芙里正無措地縮在床上，驚恐地盯著門口，便趕緊去安慰她。

她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我道：“城堡里起了一點爭執(zhí)，相信很快就能解決?！?/span>

她發(fā)著抖，說：“我已經(jīng)聞到了血的味道，空氣又冷地令人發(fā)慌，肯定是發(fā)生什么大事了吧？”

我只好輕描淡寫地說她父親和她二叔鬧崩了。她擔憂地問：“那弟弟會有危險嗎？”

我道：“小艾德里安被你二叔接去外面了，應該等事情塵埃落定后就會回來吧?！?/span>

她還是抑制不住地擔憂起來，一會問父親母親會怎么樣，一會問城堡會不會分崩離析，一會又重復問小艾德里安會不會出事?？蛇@些問題我都無法回答，就只能含糊地鼓勵她說會好起來的。

伊芙琳沖了進來，緊緊抱住凱爾芙里，流著淚叫道：“小凱爾芙里啊，媽媽只有你了，媽媽只有你了……”

凱爾芙里連忙問怎么回事。伊芙琳叫道：“斯卡雷特完了，城堡完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凱爾芙里被嚇得大哭起來，一時間母女倆哭作一團，仿佛真的天崩地裂了一樣。

不一會萊昂納多推門進來，將伊芙琳叫出去，我跟出去看看他們要做什么。

萊昂納多道：“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如果我失敗了，艾德里安肯定不會善待凱爾芙里的，他會把她丟出去，或者把她殺掉，或者強迫她做仆人，誰知道呢。我想你一定不會愛小艾德里安那個小賤貨勝過愛你的親生女兒吧。”

伊芙琳哭個不停，根本不作答。

萊昂納多喝道：“別哭了！所以你必須明白，你只能支持我，你的合法丈夫！無論你和你的奸夫有怎樣的感情，你都不可能讓他獲勝。”

伊芙琳頹然地點點頭。

萊昂納多湊近伊芙琳，捧著她的臉說：“我交給你一個任務(wù)，你現(xiàn)在跑去艾德里安那邊，假裝是從我這里逃出去的。你埋伏在他那里，向我匯報消息，或者在關(guān)鍵時刻反戈一擊，怎樣都行，反正不能讓他獲得勝利。不然，我肯定會讓你的好女兒、凱爾芙里，為我陪葬的。”

伊芙琳抹著淚水答應。萊昂納多將她趕了出去，推進黎明前的黑暗里。枝葉稀疏的樹上被驚起一行夜棲的鳥兒。

萊昂納多失魂落魄地回來，坐到桌上喝悶酒，一直喝到中午。

第二天上午，仆人向萊昂納多報告邁克爾發(fā)瘋了。萊昂納多煩躁地嘆了口氣，拿起一把銀刀，請上惡魔，兩人踱了過去。

還未到邁克爾的房門口，就聽見猛烈的捶門聲，他在里面怒吼道：“給我毒品，給我毒品！”

萊昂納多打開門，迎面就給邁克爾一刀，邁克爾用右臂擋住，小臂被銀刀劃開，被腐蝕得直冒白煙，鮮血淋漓。

萊昂納多道：“現(xiàn)在爽了吧？不僅幻覺能麻痹痛苦，疼痛也能麻痹痛苦?！?/span>

邁克爾狂吼著，撕破衣服，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萊昂納多面無表情地看著如乞丐一般的邁克爾，說：“那就去死吧，反正你活著也沒什么用了?！?/span>

邁克爾一時語塞，捂住傷口，呆呆地望著萊昂納多。

萊昂納多道：“我和艾德里安已經(jīng)是你死我活了。因為你說大話，我們都以為會有吸血鬼獵人來，于是我留在城堡指揮，艾德里安出去打探消息。沒想到你根本沒殺人，但艾德里安依然打聽來了吸血鬼獵人的消息，甚至指名道姓是范海辛家的，這時我還真的以為他打聽錯了呢。但是他的說法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說范海辛家一向有原則，應該不會濫殺無辜，可以放心，那他不就是以范海辛的名頭讓我放松警惕，再讓他雇來的獵人在殺了你之后突然和他聯(lián)手向我發(fā)難，一箭雙雕嘛。我看出了他的計策，他逃跑了。

“我本來是想先解決你，然后再解決他的，我以為他也會先解決個弱的，再和我這個強者斗爭，沒想到他這么急。

“不久前在跑生意時，遇到了一個巫婆，她會畫召喚惡魔的法陣，我同她學了，這次便召喚惡魔作為外援。若讓我和他決斗，我沒有必勝的把握，更何況還多個吸血鬼獵人，我只能選擇出賣我的死后生活，出賣我的靈魂。

“昨天他回到城堡，應該是來千方百計地接走他兒子的吧。但我可不傻，這么好的資源，怎么可能拱手交給他呢？ 我召喚來惡魔，想趁機把他殺了，結(jié)果他雇的吸血鬼獵人可能嗅到了地獄的氣息，立即從二樓進來，躲過巡邏，將他救走了。我的妻子伊芙琳背叛了我，助他接走了小艾德里安。

“我應該早點召來瑪門的，反正遲早都要召，早召和晚召又有什么區(qū)別呢？主要是我覺得艾德里安不一定會再出現(xiàn)，與其讓它出來后還要幫我搜尋目標，可能會被斥責或者被加價，不如用在刀刃上，現(xiàn)在看來我想錯了。還有伊芙琳，我還是害怕遭到背叛，所以一直欺騙自己說她沒問題。唉，有點傻。

“總之我和艾德里安徹底不共戴天了，我明白我們之中必須死一個，不然紛爭永遠都無法止息。”

邁克爾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認真地聽他說完話。邁克爾道：“所以我是必死的，對嗎？”

萊昂納多點點頭，舉起銀刀。惡魔也喚來三叉戟，蓄勢待發(fā)。

邁克爾道：“我不想打了，實在是沒有意思。我會自己結(jié)束我這毫無意義的一生的，讓你們滿意。”

萊昂納多露出微笑。

邁克爾道：“但也請你們聽聽我的心里話吧?！?/span>

萊昂納多表示洗耳恭聽。

邁克爾無力地說道：“我吸毒、敗家、游手好閑、害了你女兒、害死艾德里安的妻子，這都是我的不對，我死有余辜。但是我為什么會吸毒？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嗎？

“當年我除了戰(zhàn)斗比不過艾德里安以外，所有的科目都穩(wěn)穩(wěn)地蓋過你們，而且往往一點就通，父親最賞識我，所有人都認為我是斯卡雷特家的希望。然而我卻常常覺得責任太大，郁郁不樂。這時你們給了我白粉，說是這個東西能讓我獲得純粹的快樂。從此我們的人生軌跡徹底調(diào)轉(zhuǎn)了。我是斯卡雷特家的廢物，你們是斯卡雷特家的希望。

“從那時候開始，我在這場爭權(quán)奪利的斗爭中就已經(jīng)失敗了，因為我根本不懂得爭奪。

“我完全不理解你們，為什么兄弟之間要斗得你死我活？合作振興家族不是更好的選擇嗎？但我也不必試著理解了?！?/span>

萊昂納多道：“可能因為我們像鯊魚那樣強吧，所以只有最強的才能生存下去?！?/span>

邁克爾道：“但是我們是有思想，有社交的。雖然和普通人類相比更加嗜血，但沒有嗜血到殘暴不仁的程度吧?！?/span>

萊昂納多默然。

惡魔不耐煩地吼道：“我已經(jīng)不想再聽你們嘰嘰歪歪了，煩不煩！”

萊昂納多怔了一下，恢復莊嚴的樣子，道：“請你快一些吧。對了，最后再問你一個問題，你對我女兒和艾德里安的夫人做的事，是不是在報復？”

邁克爾似笑非笑地說：“反正看著她們受害，你們難受，我心里挺舒服的?！彼麚u搖晃晃地走出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