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zero
季柯嚼著薄荷糖的時候總是會心情不錯。 薄荷和糖分在舌根藏著再彌散開來,像是把關(guān)在肉體凡軀里的死魂靈拽出來,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腌臜的血肉,蘸著骨頭也嚼不出一分自我來,消磨著時光,猶如被吵醒的孤魂野鬼。 那不咸不淡的神情,像是冰冷的刀鋒割在記憶里。 季柯漫不經(jīng)心地想,已經(jīng)多久沒有想起那個人。 灰色的長發(fā),看起來像是流浪詩人,但意外社交能力很強(qiáng),就算只是冷冷淡淡地站在那里,別人也不會覺得他失禮。一舉一動都在被追隨者們關(guān)注著,成為人群之中的焦點(diǎn)仿佛只是他微不足道的舉動之一,并沒有什么好上心的。 體育也好,還是校足球隊(duì)的前鋒,體脂率也低調(diào)瘦瘦高高的,即使是跟大家一樣穿著統(tǒng)一的校服,也比別人好看很多,像是一個人形的衣桿架子。 這倒也沒什么。奇怪的是,這樣一個人總是喜歡纏著自己。說拯救情節(jié)也好,裝模作樣也好,實(shí)實(shí)在在認(rèn)識了自己那么多年,怎么是說忘就能忘掉的呢。 尹沉。 冬天的氣溫總是很低,呼出一口白氣就能在玻璃上形成霧,季柯指尖貼著那薄涼的玻璃,微微用力,寫了一遍他的名字。 又眼睜睜看著它散去,那微末的不舍也消失了。 怎么能忘掉呢。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季柯跟著以前的朋友在學(xué)校里亂逛,雖然季柯性格不怎么活潑,但是對于未來三年或者六年要待的地方,還是有點(diǎn)好奇的。 尹沉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的,從本部升上來的學(xué)生穿著舊校服,走在人群里,身邊都是差不多制服的學(xué)生,耀眼又閃亮,似乎心情不錯,提著單肩包跟身邊朋友聊天,偶爾也抬起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視線在人群里穿梭。 季柯看了一眼就轉(zhuǎn)回了視線,卻不想他們那邊突然騷動起來,一個小姑娘低聲讓身邊湊熱鬧的朋友閉嘴吧,隨后季柯感到了一道目光直直地停在自己身上。 季柯看了過去,那個女孩臉更紅了,似乎有點(diǎn)不好意思。尹沉在旁邊也興致盎然地挑了挑眉。 啊,又來了。 季柯當(dāng)時很不耐煩地想,他可不擅長和女孩子們處理好關(guān)系,就算努力去理解,也get不到她們的點(diǎn),有時候甚至?xí)袑ε椙俚拇鞌「校降资窍胝剳賽圻€是想做朋友還是想曖昧所有人呢? 季柯現(xiàn)在想起過去的自己都會低笑出聲,那幼稚的煩惱,直來直去的問題,也只要那半年才會有。 隨后家里出了事,面對真正的苦難來講,那些只不過是一些幸福的小煩惱。 后來想想,尹沉到底是什么時候喜歡上自己的呢? 他也不知道呢。 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這個名義上的同桌,就連自己的桌肚也霸占了一半,里面不是熱牛奶,就是小蛋糕。像是在投喂什么小動物一樣。 啊…這個人啊,捏著自己下巴冒犯地查看蛀牙好了沒有,帶著奶茶直接把吸管插進(jìn)去喂到嘴邊,買了小蛋糕會把勺子換成季柯喜歡的顏色,他倆成績不相上下,雖然相處得不錯,但都憋著一口氣要甩過對方。 當(dāng)時是在初中吧,季柯以為這只是過于親近的朋友一種,誰知道這個人啊,會突然壓著自己在停電的教室,親自己一口。 當(dāng)時尹沉才吃完檸檬軟糖吧,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像是上癮了一樣蠱惑了季柯,他差點(diǎn)忘了拒絕。 真的很煩啊這種人。 季柯想,為什么要像太陽一樣呢。他啊,跟尹沉交往的原因,就是想看他被自己弄哭的樣子,看他傷心欲絕求著自己不要走,恨自己的模樣。 像自己這樣的怎么配得上尹沉,他安安靜靜地待在沼澤里也很舒服,為什么想要把他救出來。 像個傻逼一樣。 季柯仰躺在沙發(fā)上,想和尹沉做的事情有很多,一起去足球場跑幾圈,去電玩城猜拳輸?shù)娜松咸铏C(jī),在等待分?jǐn)?shù)的時候攥著對方的手一起焦慮,走在太陽底下一起曬曬太陽。 抱歉啊。 季柯想,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值得別人愛呢。愛是多么讓人痛苦的東西啊。 這一點(diǎn)季柯比誰都清楚。 小時候總是期望著母親的擁抱,父親的肯定,沒完沒了得纏著并不懂事的內(nèi)心。越是期待,越是落空。甚至不是偏心,在還沒來得及認(rèn)識到發(fā)生什么的時候就被冷漠地放在一邊,剝?nèi)ニ斜粣鄣臋?quán)利。 愛是有了軟肋,肉體凡胎的人長了一顆玻璃竅,一經(jīng)摔打就扎肉入骨,成為無法回頭的隱痛。 被表白那一天。 季柯看著尹沉的臉,扭過頭卻什么都沒有說。那喉嚨里撐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氣鼓,像是牛儲存在胃里的草料被一次又一次反謅里混著胃酸和唾液反復(fù)咀嚼,一點(diǎn)一點(diǎn)咽下去。 是想吐嗎,還是想吞食里面的養(yǎng)分,他身體里思想爭先恐后地沖過去,黏膩地粘粘上,嘔吐,或者這一次完全消化。 他的精神痛苦里泛濫著無數(shù)的眼睛,全部都記錄了下來,對比了所有的記憶,把一切蛛絲馬跡都嚴(yán)絲合縫地對上了,這就是你的愛嗎?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吧,我在這里,在地獄里很久了。 這哪里是真相大白的一天,這是蓄謀已久的惡心盛宴。 季柯臉色蒼白地近乎讓人側(cè)目,他卻只是深呼吸,再緩緩?fù)職猓稽c(diǎn)一點(diǎn)修復(fù)自己破碎的靈魂與過往。 根本不能理解啊。 “好啊,尹沉,我答應(yīng)你了?!?那你來拯救我吧。 “the one” 后來分手的時候尹沉看起來近乎傷心欲絕,真可憐。 季柯想,心里卻壓抑不住喜悅想要笑出聲來。我好愛你,尹沉,像你這樣的人多可愛。你也裝不下去了吧。真是太好了。 “世人求愛,已如割舌?!?千萬的情緒與期許的故事隨著記憶埋進(jìn)他的白箱子里,季柯也不受傷,沒有難過,他卻總是忍不住回頭注視過去,卻又每次在未來都不會回頭。 他每看一眼,手腕傷口就多一道,跟貓抓一樣,沒有傷及下面的動脈,最多是和浮在表面的毛細(xì)血管膠著了。 季柯喉嚨里裹卷著數(shù)不清的話語,舌尖隨時能掀起一場瘋狂又冰冷的戰(zhàn)爭。 可他什么也沒說。 痛苦一遍又一遍打磨著季柯的心身。 高中時季柯很瘦,臉頰薄薄一層,顯得眉骨走向太鋒芒,他漂亮的手緊緊攥著那只蘋果,像是伊甸園因?yàn)槌蕴O果之罪被懲罰后無限懊悔的亞當(dāng),他心里千回百轉(zhuǎn)。卻被死死地壓著,真的想清楚了,他卻一點(diǎn)聲響也沒有。 他不后悔。這個四個字也被用刀刻在骨頭上,像是詛咒也像是瘋狂一樣圍繞著這個人。 尹沉。愛到底是什么??? 少年的季柯的高傲近乎化為實(shí)質(zhì),卻被不聲不響地內(nèi)斂藏起來,流露出來的真情實(shí)感多是摻假產(chǎn)品,連他自己都騙不到,這就是他們所追求的那顆真心。 季柯這種人應(yīng)該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花花公子,狐朋狗友狼狽為奸的惡友之首,誰能成為他的“寶貝”之一也不是什么值得榮幸與珍惜的事情。 可是悄悄有人撬動了真心,偷換了里面的珍珠。 他像一個身在火中卻毫無感覺的木頭,愛與喜歡早就變成隨風(fēng)而逝的煙灰?guī)е囊徊糠朱`魂走了,剩下的變成了真正的死物,只有痛苦和死亡降臨才會讓他短暫地醒來。 只有傷痛才能成為季柯的寶物,被他珍藏起來。 跨越無數(shù)個山海也回不去的過去,難過一遍又一遍浸透,澆醒自己。若非苦痛,何以長久。季柯想要的秩序,是刀山火海不容改色,是如臨大敵安然如素,是比程序更符合程序,秩序更像是秩序。而不是從花海里帶著愛來的尹沉,提醒他自己活在怎么樣一個地獄里。 “如果我本沒有見過光明,忍受黑暗又有什么大不了?!?“為什么你要來,要和我一起下地獄嗎?” “來拯救我吧。” 騙子。 走錯路的人永遠(yuǎn)不會回頭,離開的時候就是結(jié)束了,回去?回哪里去,所有人都走了,回去唱誰的獨(dú)角戲嗎? “那個樂觀主義者勇敢地說道,哪怕被出軌被背叛,被認(rèn)清可憐的真實(shí)面目,或者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誰的替代品,或者某一段時間聊以慰藉的東西,也沒有關(guān)系。” 有夠好笑。 “就讓我看看吧,就算你不說讓我離開又使勁讓我不舒服的話,我會抓緊你的心的,一起下地獄吧?!?尹沉。 你只是需要一點(diǎn)愛來脫敏。 假裝不在意的樣子去把別人的話咀嚼嚼碎吞咽進(jìn)肚子里,卻不會更進(jìn)一步,在什么都得不到的理智交流和想得到更多的歇斯底里切換。 *尹沉啊,我知道你。 *你只是需要微量的愛來脫敏,來停止自我懲罰般的戒斷反應(yīng)。 *我會幫助你的,也是作為那么久的感謝。 *畢竟像你這樣的傻子,我再也難遇到了。 *我可能有一點(diǎn)愛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