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入境第六天。

? ? ? ?與蒂一起吃著煮魚料理的西茲少爺，察覺到跟幾天前不一樣的異狀。

? ? ?「……怎么開始晃起來了？」

? ? ? ?過去并不曾出現(xiàn)任何晃動。這個國家完全讓人感受不到是浮在海面上，就仿佛站在陸地上生活一樣。

? ? ? ?但是，今天卻不同，周期緩和但非常劇烈的搖晃接連出現(xiàn)，甚至看得見碗盤里的湯汁在晃動。一旦察覺到這種事，就會覺得非常在意。

? ? ? ?西茲少爺詢問一名離他很近、正在吃飯的（外表看起來像是）中年婦女：

? ? ?「像這么大的搖晃，是很常見的事嗎？」

? ? ? ?婦女雖然很訝異有人跟她說話，不過還是據(jù)實(shí)回答。她說：

? ? ?「這點(diǎn)搖晃不算什么?；蛟S會嚇到旅行者您，不過大可放心。」

? ? ?「是嗎？謝謝你的答復(fù)?！?/span>

? ? ? ?西茲少爺說完便離開了。我跟西茲少爺抱持相同的意見：既然居民都這么輕松自然，可見應(yīng)該不是什么特別緊急的狀況。

? ? ? ?吃完飯后，西茲少爺像個失業(yè)者般四處詢問有沒有他可以做的工作，不過還是沒有下文。不過看到男人們?nèi)壕鄢鲩T，照理說應(yīng)該有拉網(wǎng)捕魚的工作才對。

? ? ?「洗碗這種工作，我也做得來的?！?/span>

? ? ? ?西茲少爺一面這么念念有詞，一面走回自己的房間。我一句話也沒說地跟在后面，蒂也默默地跟在我后面。

? ? ? ?正當(dāng)西茲少爺坐在床上，準(zhǔn)備度過他無聊的時間——突然出現(xiàn)令人感到不悅的劇烈聲響。

? ? ?「這是什么聲音？」

? ? ? ?西茲少爺抬起頭。那是一種類似低吟的慘叫，聽起來相當(dāng)刺耳，還夾雜著「嘎——」、「嘰——」這種好像什么金屬或重物劇烈摩擦的聲音。與其說是從某個定點(diǎn)發(fā)出，倒不如說是從遠(yuǎn)處將房間四周團(tuán)團(tuán)圍住似的大聲響著。連續(xù)聽到兩次之后，隔了幾秒又發(fā)生一次。

? ? ?「好像停止了。」

? ? ? ?西茲少爺說道，然后立刻看向蒂。她端正的容貌跟平常一樣沒變。

? ? ?「這種事很常見是嗎？」

? ? ? ?她的確沒被這個聲音嚇到。面對西茲少爺?shù)脑儐?，她也上下點(diǎn)著頭。

? ? ?「昨天以前完全沒有這種聲音。不過今天起是順著海流移動，是這樣沒錯吧？」

? ? ? ?蒂給了肯定的答復(fù)。

? ? ?「那么，這種狀況很常見啰？」

? ? ? ?蒂再次給予肯定的答復(fù)。接著，西茲少爺皺起眉頭，露出明顯在擔(dān)心什么的表情。

? ? ?「西茲少爺？」

? ? ?「陸，我以前好像曾經(jīng)聽過類似剛剛那種聲音耶?！?/span>

? ? ? ?我有些訝異，連忙詢問：

? ? ?「在哪兒聽到的？」

? ? ?「在某個國家。當(dāng)時我在一棟遭受攻擊而破損的老舊大樓里，聽到音量很小、卻類似剛剛那樣的聲音。我正在想那是什么聲音的時候，就有人大喊著，叫大家快點(diǎn)逃到外面?！?/span>

? ? ?「后來怎么樣了？」

? ? ?「當(dāng)大家從大樓跑出來之后——」

?

?

? ? ? ?西茲少爺跟我走在蒂的后面。

? ? ? ?雖說是用走的，不過這個一路上夾雜著鐵板跟管線、實(shí)在不適合生活的環(huán)境，逼得我們必須用雙手雙腳爬上爬下或鉆洞——「前進(jìn)」，沒錯，這么說還比較正確呢。

? ? ? ?只有蒂因?yàn)轶w型嬌小，對路又熟，倒是走得很順。有時候因?yàn)槲业哪_夠不到，還得不好意思麻煩西茲少爺推我一把。

? ? ? ?然后——

? ? ?「又來了……」

? ? ? ?西茲少爺很快就察覺到，并且這么說。那個聲音又再度出現(xiàn)了。

? ? ? ?這一次，還是完全聽不出從哪里發(fā)出來的。也就是說，從四面八方都聽得到聲音，感覺像是設(shè)置了三百六十度環(huán)場音效的喇叭。

? ? ? ?西茲少爺把臉靠近附近某根鐵管，然后用手觸摸。

? ? ?「果然沒錯?！?/span>

? ? ? ?我猜出了他沒說完的話，因?yàn)槟抢镎谳p微地振動。剛剛西茲少爺曾在房間里這么說：

? ? ?「當(dāng)全體人員跑出大樓之后，它就整個崩塌了。高達(dá)幾十層的大樓就這樣應(yīng)聲瓦解。原來，那種聽起來像慘叫的聲音是鋼筋摩擦所發(fā)出來的。而要所有人『逃到外面』的那個男人，過去是一名建筑師，所以他知道在火災(zāi)中燒過的鋼筋會變得脆弱。然而，這里也讓我有——非常不好的感覺?！?/span>

? ? ? ?然后他問：

? ? ?「蒂，這附近有沒有什么地方的構(gòu)造物瓦解或毀壞？有的話希望你帶我過去看看。」

? ? ?「…………」

? ? ? ?蒂瞪著西茲少爺好一會兒，好像若有所思。幾秒后，她輕輕點(diǎn)頭并開始帶路。于是我們便離開房間，往稱不上路的通道前進(jìn)。

?

?

? ? ? ?我們穿過一段無人居住的區(qū)域。由于路線相當(dāng)復(fù)雜，已經(jīng)快搞不清楚東西南北了。如果沒有蒂，連我都可能會迷路呢。

? ? ? ?最后好不容易抵達(dá)的地方，是一處廢墟的入口。

? ? ? ?跟剛剛那些還能勉強(qiáng)供人通行的場所比起來，眼前這個地方根本是亂成一團(tuán)?？雌饋硐袷遣蛷d的空間前面，是一整片坍塌的殘骸。在只有老鼠才能進(jìn)出的空間里，還隱約看得見幾盞日光燈管，不服輸?shù)匕l(fā)出微弱而詭異的光芒。

? ? ?「果然……可是，這里已經(jīng)崩塌一段時間了吧？」

? ? ? ?西茲少爺抓著欄桿，準(zhǔn)備下樓梯到大廳去?？赡苁窍氪┻^大廳，靠近一點(diǎn)看那些殘骸吧?？墒恰?/span>

? ? ?「——嗯？」

? ? ? ?蒂緊握住西茲少爺?shù)倪B帽外套衣角。

? ? ?「…………」

? ? ? ?少爺訝異地回頭看蒂。蒂仍舊抓著衣角不放，她抬頭看著西茲少爺，并搖了搖頭。

? ? ?「——你是在告訴我，最好不要下去是嗎？」

? ? ?「…………」

? ? ? ?她不發(fā)一語地點(diǎn)頭。

? ? ?「知道了，謝謝你。這國家……不，這艘『船』是什么樣的構(gòu)造呢？你看得出來嗎？陸?！?/span>

? ? ? ?我搖搖頭。既然它能浮在海面上，應(yīng)該就算是船吧。如果要再追究下去，那我就不知道了。西茲少爺轉(zhuǎn)而拜托蒂，詢問她有沒有辦法深入了解構(gòu)造方面的問題。

? ? ?「…………」

? ? ? ?蒂想了一下，西茲少爺繼續(xù)間道：

? ? ?「隨便什么都行。譬如，有沒有留下類似舊設(shè)計(jì)圖之類的東西？或是記載歷史的書籍、紀(jì)念碑之類的——」

? ? ? ?蒂點(diǎn)了點(diǎn)頭。

? ? ? ?然后便開始帶路。這次的路線是必須繞到外面去的。爬上陡峭的階梯之后，我們來到了甲板，那里可看到外面的天空。

? ? ? ?然而，這片數(shù)日不見的天空——

? ? ?「…………」

? ? ? ?卻是低矮烏云快速流動著的壞天氣，完全看不到太陽，仿佛隨時都會落下傾盆大雨。

? ? ? ?就連城墻內(nèi)側(cè)，都感受得到強(qiáng)風(fēng)的吹襲。如果猛烈的風(fēng)聲在城墻里聽起來像是巨大生物的悲鳴，那在這個位置的感覺應(yīng)該算是嘆息吧。蒂的白發(fā)搖曳，西茲少爺?shù)倪B帽外套衣擺則被吹得啪啦啪啦作響。

? ? ?「照這天氣看來，海面的風(fēng)暴應(yīng)該相當(dāng)強(qiáng)，更何況這兒又是外海。」

? ? ? ?西茲少爺說道，我也表示同意。想必這時候，正有超越十公尺高的大浪在拍打著城墻的后方呢。

? ? ?「不過，只有這點(diǎn)程度的搖晃，應(yīng)該是多虧這國家的規(guī)模夠大吧？」

? ? ? ?西茲少爺回答：「的確沒錯」，又問蒂：「目的地是不是離這兒不遠(yuǎn)？」，然后緊跟在點(diǎn)頭往前走的蒂后面。

? ? ? ?蒂從這塊鐵板跨越另一塊鐵板。出現(xiàn)在我們前方的，是一座又細(xì)又高的塔。

? ? ? ?它給人相當(dāng)大的壓迫感，背后的烏云偶爾還閃著微弱的光。應(yīng)該是高空中的雷電正在閃爍吧。

? ? ? ?我原以為我們一行人會直接往高塔走去，想不到蒂一個轉(zhuǎn)身，便往一處階梯走了下去。跟在后頭的西茲少爺跟我，再次回到構(gòu)造體里。

? ? ?「什么……」

? ? ? ?西茲少爺站在原地，啞口無言。這是我們剛剛走過的鐵板下方，也就是從甲板往下走沒多，眼前出現(xiàn)的卻是一片水。想不到原來應(yīng)該被當(dāng)成生活空間的場所，已經(jīng)整個泡在海水里面了。

? ? ?「進(jìn)水了嗎……對吧，蒂？」

? ? ? ?給予肯定的回答之后，蒂又往前走。

? ? ?「如果這種場所很多的話……」

? ? ? ?西茲少爺這么念念有詞，在他背后的我問道：

? ? ?「就沒有沉沒的可能性嗎？」

? ? ?「這還不能確定……」

? ? ? ?不久，我們通過了淹水區(qū)域，蒂站在某扇門的前面，然后——

? ? ?「…………」

? ? ? ?不發(fā)一語地指著那扇門。

? ? ?「你要我進(jìn)去這里面，是嗎？」

? ? ? ?蒂點(diǎn)點(diǎn)頭。西茲少爺用手碰碰那扇門，然后慢慢地把門打開?？赡苁沁@門本身就不好拉，在門板與天花板劇烈摩擦的情況下，好不容易才開到人可以進(jìn)去的寬度?？戳死锩嬉谎酆螅髌澤贍敼们蚁雀俅_認(rèn)里頭是否安全。

? ? ? ?結(jié)果進(jìn)去一瞧，發(fā)現(xiàn)那是個約十公尺見方的寬敞房間。如果這里還能住人的話，族長應(yīng)該會選擇這兒當(dāng)自己的房間吧。天花板上的電燈，也全都井然有序地等距離裝設(shè)著。而我們要找的東西，就在蒂指著的墻上。那是一塊約教室黑板大小的鐵板，不算黑而屬藏青色，上面則畫著許多變淡不易辨視卻很精密的白線。

? ? ?「這就是這個國家以前的構(gòu)造圖?！?/span>

? ? ? ?西茲少爺說道，并且向蒂道謝。

? ? ? ?我也盯著那塊鐵板看。上面有從斜上方看這個國家的整體圖，右邊則是從側(cè)面透視的剖面圖，以及便于了解基礎(chǔ)部分構(gòu)造的結(jié)構(gòu)圖。

? ? ? ?從斜上方看的整體圖是平日的景象。圓形的城墻里，許多建筑物背對包圍著中央那座塔，并延伸出早放射線狀的寬敞道路，在圍著中央?yún)^(qū)、像公園的空間之外，還并列著居住用的集合住宅。

? ? ? ?這些都是典型的計(jì)劃型國家體裁。過去的確……不，應(yīng)該說很久以前甲板上曾鋪設(shè)了大地，也蓋了許多建筑物。而中央的塔看起來則比現(xiàn)在要矮上許多。

? ? ? ?從旁邊透視的剖面圖，呈現(xiàn)出這個國家的直徑橫切面。甲板上方跟圖示的左邊一樣是集合住宅跟大樓，但甲板的下方就令人玩味了。

? ? ?「原來這么??？」

? ? ? ?西茲少爺發(fā)出驚訝聲?？磥恚铱吹牡胤绞且粯拥?。

? ? ? ?剖面圖的甲板下方真的很薄。我剛剛還以為這個國家是像冰山那樣，位于水面下的占大部分，結(jié)果居然完全相反。這個國家只是搭在一塊又圓又薄的板子上。真是有夠薄的「船底」。

? ? ? ?從構(gòu)造圖來看，「船底」只是把薄板用短枝黏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個被壓扁的箱子。然后上面鋪設(shè)著薄薄一層過去曾是大地的空間，就是目前這個國家的居住空間。不過，以前應(yīng)該都是維修用的道路，或是水管、電線的通路吧?？戳藰?gòu)造圖一會兒，西茲少爺讓蒂站到它前面，問：

? ? ?「從這張圖里，看得出我房間的位置嗎？」

? ? ? ?蒂立刻指著跟現(xiàn)狀完全不同的構(gòu)造圖的某一點(diǎn)。

? ? ?「謝謝你，不愧是向?qū)АＨ缓?，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是在哪里？」

? ? ? ?她又指了一次。蒂指的位置離高塔很近。由于距離我們這間占了整體四分之一的房間有點(diǎn)遠(yuǎn)，或許是其他部族的領(lǐng)域也說不定。這個現(xiàn)象不并怎么可喜。

? ? ?「那么——」

? ? ? ?西茲少爺慎重的說道：

? ? ?「要是有像剛剛那種『禁止進(jìn)入的場所』、『淹水的場所』，希望你把自己所知道知道的依序指給我。這你辦得到吧？」

? ? ?「…………」

? ? ? ?蒂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慢慢舉起伸直食指的右手。

?

?

? ? ?「…………」「…………」

? ? ? ?這時候沉默的不光是蒂，還有我跟西茲少爺。

? ? ? ?蒂迅速指出每個危險的地方，每三秒就停頓一下，再往下個目標(biāo)移動，然后再移往下一個。

? ? ? ?如果我們沒算錯的話，蒂一共指出了一百四十三個地方。根本就是遍及全國。如果蒂的行動不是騙人也不是裝出來的，那她的記憶力還真是超乎常人的優(yōu)越。在她指出地點(diǎn)的漫長時間里，我們一共聽到三次那個聲音。

? ? ? ?指完之后。

? ? ?「…………」

? ? ? ?蒂放下右手，回過頭看我們。

? ? ?「喔，我知道了……謝謝你?！?/span>

? ? ? ?西茲少爺立刻先向她道聲謝。他告訴蒂可以去休息了，自己則盯著構(gòu)造圖直看。他一面看，一面問我：

? ? ?「你覺得呢，陸？」

? ? ?「我跟你的想法一樣。這個國家——或者說是這艘船，已經(jīng)移動了六百年，而且應(yīng)該不曾做過任何維修，所以——」

? ? ?「照這種到處都是裂縫的狀況來看，應(yīng)該是撐不久了……過陣子可能會從某處整個瓦解?！?/span>

? ? ?「很有那個可能?！?/span>

? ? ? ?我說完之后，又雞婆地多加一句話：

? ? ?「當(dāng)然啦，應(yīng)該是不可能在十天內(nèi)沉沒的。」

? ? ?「我也不那么認(rèn)為?！?/span>

? ? ? ?西茲少爺立刻回答。

? ? ?「話雖如此，不過……」

? ? ? ?這時候，站在旁邊的蒂。

? ? ?「…………」

? ? ? ?不發(fā)一語地抬頭看著這么說的西茲少爺。

?

?

? ? ? ?西茲少爺把床鋪充當(dāng)書桌，開始盡可能依樣畫葫蘆地把構(gòu)造圖描繪在拿來的紙張上。西茲少爺很會畫畫。當(dāng)他完全復(fù)制好一份之后，再跟蒂一起把每個破損的地點(diǎn)打上XX，這樣地圖就大功告成了。

? ? ? ?西茲少爺問蒂是否會寫字，她搖搖頭。也不曉得她是真不會寫，還是不想寫，不過西茲少爺并沒有繼續(xù)追問下去。午餐的時間到了，不過這時候也來不及回去餐廳。因此，坐著的西茲少爺從連帽外套口袋拿出攜帶糧食，把長得像黏土棒的東西遞給我，也拿了一根給蒂。

? ? ?「…………」

? ? ? ?蒂表情疑惑地看著手上那個玩意兒，直到看到西茲少爺開始吃，才跟著送進(jìn)嘴里。她小口小口地咬，然后——

? ? ?「…………」

? ? ? ?剎那間……真的是非常短暫的瞬間，她原本板著的臉軟化了。平常看起來在瞪人的眼睛，突然張得大大的。

? ? ?「好吃嗎？」

? ? ? ?少爺開心地問。

? ? ?「…………」

? ? ? ?蒂用她一貫的撲克牌臉用力點(diǎn)頭。

? ? ? ?然后，她用非常認(rèn)真的表情雙手握著攜帶糧食，像松鼠那樣小口小口地把剩下的部分吃掉。

? ? ? ?這還是我頭一次看到人類吃著被旅行者批評味道極差的攜帶糧食，竟然吃得那么開心呢。

?

?

? ? ? ?吃完東西后，我們踏上歸途。

? ? ? ?當(dāng)然是在蒂的帶領(lǐng)下，要是沒有她，連我自己都沒有自信能夠平安回去。

? ? ? ?我們跟當(dāng)初來的時候一樣上了一次甲板，但這時候卻下起了雨。

? ? ? ?大顆大顆的雨滴從天空打下來，一整面的甲板響起金屬被雨滴敲打的低沉聲音。抬頭看天上的云，比剛剛還要低。

? ? ?「…………」

? ? ? ?蒂從階梯抬頭看天空，并且停下腳步。

? ? ?「你討厭淋濕嗎？其實(shí)每個人都一樣。不過，也不能在這里停下腳步呢?！?/span>

? ? ? ?西茲少爺說完，拉起連帽外套的衣角輕輕把蒂裹住。蒂小小的身體整個被環(huán)在西茲少爺?shù)挠覀?cè)。西茲少爺也把連帽外套的帽子戴上。

? ? ?「我們走吧?！?/span>

? ? ?「…………」

? ? ? ?蒂從連帽外套探出頭來，抬頭瞪著西茲少爺看。也不曉得她是否同意這樣的做法。

? ? ?「…………」

? ? ? ?被包在連帽外套里的她，直盯著前面看。

? ? ? ?我問：

? ? ?「西茲少爺，那我怎么辦？」

? ? ?「抱歉，你就暫時淋一下雨吧?！?/span>

? ? ? ?我就知道。

? ? ? ?蒂跟西茲少爺互相配合雙方的腳步，爬著階梯往大雨走去。我也抱著淋雨的心理準(zhǔn)備，跟在他們后面。

? ? ? ?雨滴「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地打在連帽外套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們兩人在雨中從這塊鐵板走到那塊鐵板，我也淋著雨緊跟在后。

? ? ? ?當(dāng)通往地下的入口道路走到一半時，蒂停下了腳步，西茲少爺也連忙停下來，不小心沖到他們前面的我連忙回頭看。

? ? ?「怎么了，蒂？」

? ? ? ?西茲少爺問道，蒂跟往常一樣沒有回答。只聽見雨打在連帽外套上的聲音。

? ? ? ?西茲少爺拉開裹住蒂的衣擺，看著里面的小臉。這時候，雨拍打的面積增加，聲音也更響了。

? ? ?「…………」

? ? ? ?蒂輕輕拍起頭，然后閉上眼睛。

? ? ? ?西茲少爺小聲詢問看起來像在仔細(xì)聆聽的蒂。

? ? ?「你喜歡這個聲音？」

? ? ?「…………」

? ? ? ?蒂輕輕點(diǎn)頭。

? ? ?「那我也陪你一起聽吧?！?/span>

? ? ? ?西茲少爺這么說。

? ? ? ?于是我開口問：

? ? ?「西茲少爺那我怎么辦？」

? ? ?「抱歉，你就暫時淋一下雨吧?！?/span>

? ? ? ?我就知道。

? ? ? ?兩人就這樣裹在連帽外套下，傾聽雨滴拍打防水布所發(fā)出的單調(diào)聲音。

? ? ? ?至于我，則濕淋淋地看著他們。以聳立的高塔及流動的烏云為背景，他們倆一直站在那兒不動。

?

?

? ? ? ?隔天開始，雖然沒有工作可做，但終于找到事做的西茲少爺精力充沛地展開行動。在蒂的帶路下，四處調(diào)查破損的地方。

? ? ? ?他前往崩塌或淹水的場所，調(diào)查破損的程度。如果蒂知道的話，還紀(jì)錄下這是從什么時候形成的。蒂對五年前的事都還有鮮明的記憶，不過照這個情形看來，破損的地方應(yīng)該每年都在增加。

? ? ? ?有些地方的淹水原因一看就知道，因?yàn)樵撎幍摹复住购苊黠@是破的。原本應(yīng)該黏牢的薄板，竟然開了一道四十公尺左右的裂縫。從蒂的意見來判斷，這地方的龜裂每年都會增加兩公尺寬。

? ? ? ?第七天跟第八天就這么告終了。西茲少爺調(diào)查得很起勁，蒂也帶路得很勤快。

? ? ? ?以下是題外話。這兩天，攜帶糧食少了很多。我跟西茲少爺抱怨要是減少的速度太快，一旦抵達(dá)大陸就傷腦筋了。

? ? ? ?想不到西茲少爺卻若無其事地說：

? ? ?「到時候再去海邊釣魚吧?！?/span>

? ? ? ?又是魚啊。

?

?

? ? ? ?第九天。

? ? ? ?整個國家還是在搖晃，不過程度稍微減緩了。那種類似慘叫的聲音非常頻繁，到了這種程度，不特別注意是不行了。這表示情況非常危急。

? ? ? ?西茲少爺吃完早餐后去找長老，說有事情想間他。于是，我們前往長老的房間，并且請旁人回避。只有蒂，好像理所當(dāng)然地留下來沒有離開。

? ? ? ?西茲少爺把這個國家出現(xiàn)裂縫的事情告訴長老。但他沒有劈頭就用指正的語氣指出危險性，而是以擔(dān)心的態(tài)度來詢問。他說，因?yàn)樽约洪e閑沒事做，于是便跟蒂四處散步，結(jié)果便發(fā)現(xiàn)好幾個破損處，這件事讓他感到很憂心，不曉得要不要緊。

? ? ? ?長老則若無其事地回答：

? ? ?「那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

? ? ? ?西茲少爺詢問他理由為何。

? ? ?「『塔之一族』對這個國家大大小小的事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因此，既然他們沒有指出這個危險性，就表示這個國家安全無恙！」

? ? ? ?基于我們不知道『塔之一族』的真正目的，因此這個理由并無法說服我們。不過這場對話也讓我們清楚了解到，（每支部族的）長老對現(xiàn)狀的認(rèn)識也僅止于此。他們果然完全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 ? ? ?接下來，西茲少爺著手調(diào)查他們的生活。他在談話中不經(jīng)意地提起新生兒的存活率跟平均壽命。

? ? ?「……這樣子啊。」

? ? ? ?長老給的答復(fù)是過去前所未見、相當(dāng)殘酷的數(shù)據(jù)。不過，生長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飲食生活又極其單調(diào)，會有這種結(jié)果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 ? ? ?雖說「只要是定居的場所就是都市」，不過以這樣的生活條件，縱使國家不會下沉，在人口日益減少的情況下，想必這種集團(tuán)生活最后會無法維持下去的。

? ? ?「我們對目前的生活甘之如飴，不僅是過去，未來也是?！?/span>

? ? ? ?長老表情自豪地這么說。

?

?

? ? ?「…………」

? ? ? ?不僅是蒂，連西茲少爺也一句話都沒講。

? ? ? ?傍晚，我們待在房間里。西茲少爺雙手交叉在胸前，若有所思地坐在床邊，有時候還用交叉的手輕敲額頭。

? ? ?「…………」

? ? ? ?蒂則坐在折疊桌旁的椅子上，看著那樣的西茲少爺。她手上還捧著西茲少爺用固形燃料泡的茶。

? ? ? ?距離吃晚餐還有些時間。因?yàn)槲髌澤贍斔伎继昧耍谑俏液苊懊恋亻_口對他說：

? ? ?「西茲少爺——勸你還是稍微休息休息，轉(zhuǎn)換一下心情吧?！?/span>

? ? ? ?他看了我一眼，并贊同我的提議說：

? ? ?「這樣也好」

? ? ?「那么，我該做什么好呢？」

? ? ?「這算是句玩笑話。不過也沒錯，在這凈是狹窄房間與走道的地方，光是想透口氣都很難?！?/span>

? ? ? ?突然，一聲「喀」的聲音響起。

? ? ?「…………」

? ? ? ?蒂不發(fā)一語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她站了起來，并拉了拉連帽外套的肩頭。

? ? ?「要我跟你走？是要告訴我什么轉(zhuǎn)換心情的方法嗎？」

? ? ? ?蒂用那張撲克牌臉點(diǎn)了兩次頭，回答西茲少爺?shù)膯栴}。

?

?

? ? ?「好美?！埂刚娴暮妹琅?。」

? ? ? ?我跟西茲少爺說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想。

? ? ? ?蒂帶我們?nèi)サ牡胤绞浅菈Φ纳戏健３隽朔块g之后，在她的帶路之下，我們走過狹窄的通道，好不容易來到一處螺旋階梯，并且登上它。當(dāng)沉重的閘門一打開，見到的是強(qiáng)風(fēng)陣陣的人工絕壁。這面城墻的頂端設(shè)有寬約十公尺的通道，還圍起了黑色金屬制的柵欄。

? ? ? ?從那兒所看到的景色，只有一句「美麗」可以形容。沒入大海的夕陽，從深灰色的云層縫隙透出耀眼的橘魚光柱。當(dāng)它反射在水面上，高高的微微波浪就像一面三棱鏡般閃動著光芒。

? ? ? ?往兩邊的城墻望去，只見一面無際的大海。這種感覺好像……

? ? ?「在空中飛翔呢。」

? ? ? ?西茲少爺握著欄桿，開心地說道。的確有那種感覺

? ? ? ?西茲少爺跟我欣賞著這幅景色，然后，他對著身邊抓著他連帽外套袖子的蒂說：

? ? ?「謝謝你，好美的景色。老實(shí)說，我已經(jīng)看膩這個國家的景色了，多虧你給了我這么棒的機(jī)會透透氣?！?/span>

? ? ?「…………」

? ? ? ?蒂還是不發(fā)一語，也沒有表情，不過，這時候卻覺得她好像露出滿足的神色。海風(fēng)肆意地?fù)崦陌装l(fā)。

?

?

? ? ? ?太陽下山之后，殘留在地平線上的余光還照耀著天空的云朵，不久才慢慢變得黯淡無光。

? ? ? ?我們一直在那兒待到黑夜正式來臨，甚至分不清海面跟天空的分界線為止。因?yàn)榈倏催@幅景色看到出了神，西茲少爺也就奉陪到底。

? ? ? ?結(jié)果，我們錯過了晚餐，只得在睡前待在房里吃攜帶糧食。

? ? ? ?看著蒂卡滋卡滋地吃得很開心，不禁讓我懷疑這會不會就是她的目的。

? ? ?「…………」

? ? ? ?蒂一句話也沒說。

?

?

? ? ? ?夜幕低垂。

? ? ?「現(xiàn)在，國民完全無法理解狀況，我們也無能為力。結(jié)果，只好詢問指導(dǎo)者們的想法了……」

? ? ?「我想也是。」

? ? ? ?西茲少爺跟我降低聲量密談。熄燈后的房間變得一片漆黑。

? ? ? ?我趴在西茲少爺?shù)拇策吀徽劊⑿⌒囊硪聿灰承牙硭?dāng)然地睡在上層，正發(fā)出微微呼聲的蒂。

? ? ?「要是那些指導(dǎo)者堅(jiān)持維持現(xiàn)狀——這個國家就沒有未來可言了！」

? ? ? ?少爺斬釘截鐵地說道。經(jīng)過這三天的調(diào)查完成的（標(biāo)示出來的）裂縫實(shí)在太多，已經(jīng)變成了一片黑。

? ? ? ?這也表示這幾年來龜裂的增加率非常快速。

? ? ?「我同意。照這樣子下去，無論是國家下沉或是人民死去，總之這里已經(jīng)維持不久了?！?/span>

? ? ?「而且，大家都沒發(fā)現(xiàn)到這些缺陷。發(fā)現(xiàn)自己是住在海市蜃樓里……并非住在樂園里……」

? ? ?「這個國家長老跟以下的居民，都已經(jīng)把那些前兆當(dāng)成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就算予以指正，他們應(yīng)該也不會明白的?！?/span>

? ? ?「也就是『不把過于日?；膯栴}當(dāng)成是社會問題』對吧？你顧慮得沒錯……」

? ? ? ?說完之后，現(xiàn)場暫時一片寂靜。西茲少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這時候，那個聲音又大大地響了一次。

? ? ? ?然后——

? ? ?「我決定了。明天要去找指導(dǎo)者談。」

? ? ?「跟指導(dǎo)者們『談』？不是『說服』？」

? ? ?「暫且先談，到時候再看他們的態(tài)度如何。晚安啰，陸?！?/span>

? ? ? ?接著，西茲少爺一下子就睡著了。

? ? ? ?雖然不曉得明天會有什么狀況發(fā)生，但至少不會讓我跟西茲少爺感到無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