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顱》-第二部分-第十章
譯者:zenqi
統(tǒng)稿:斯派爾?

朝圣
哭聲
密會
??????
帝國圣域皇庭區(qū),黑石監(jiān)獄
?????????“這是禁衛(wèi)官的授權(quán)。”安德洛美達說著,輕輕敲了敲記事本旁邊的桌面。桌子后方的獄卒無動于衷?!耙簿褪钦f你必須放行?!?/p>
??????依然無動于衷。毛爾抬眼掃視這間廳堂。房間很小,一扇門進,一扇門出。外側(cè)的大門擁有一米厚的加固精金門扉,足足花了十一秒才解除封閉螺栓讓她們得以進入。內(nèi)側(cè)的門戶堪堪只容得下二人并行。這扇門顏色漆黑,表面光滑如鏡。她看不到任何鎖孔的跡象。最可怕的是門上倒映出的光景。房間的每個部分都一覽無余,墻壁和外側(cè)大門的鏡像完美無瑕,除此之外別無他物,沒有凝視自己的毛爾,沒有翻著白眼的安德洛美達,沒有用蒼老的手指敲打數(shù)據(jù)板外殼的辛德曼。她們準(zhǔn)備利用辛德曼擁有的權(quán)限進入黑石監(jiān)獄,這樣不會引人耳目,也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如今她們?nèi)汲闪藢徲嵳邎F體的一份子。毛爾摘下她的徽章,在大衣上別上一張薄薄的羊皮紙,注明她是一名受權(quán)提出和記錄問題的人員。
??????“我記得你。”獄卒說道。他身穿太陽輔助軍的制服和裝備,拄著一根說明受過戰(zhàn)傷的拐杖。他看上去同樣不好相處,毛爾想到。
??????“我也記得你,獄卒瓦斯卡爾?!毙恋侣f道,“我看一切都沒問題,我們可以進去了?”
??????“和上次不同?!蓖咚箍柕难劬︻┻^毛爾和安德洛美達,“你有新朋友。看起來更嚴肅一些。”
??????“時過境遷。”辛德曼說道。
??????“上一個人怎么了?”瓦斯卡爾問道,“那個小伙子?叫什么來著?卡里?塔里?”
??????“哈里·哈爾。”辛德曼說道,“他叫哈里·哈爾?!?/p>
??????“這次不想一起來了?”
??????“他去了永恒之墻。”辛德曼輕聲說道。
??????瓦斯卡爾沉默半晌,舔了舔嘴唇,低頭望向安保晶片。
??????“沒問題了。你可以走在前面?!彼f道,“進去之后你們必須有人跟著。我會帶領(lǐng)你們。你們要聽我指示。”
??????“我們要求單獨行事。”安德洛美達說道,“我們有審訊者的文書,不需要被盯著?!?/p>
??????“你們要聽我指示?!豹z卒對安德洛美達重復(fù)了一遍,然后瞥了一眼辛德曼,“就像你說的,時過境遷?!?/p>
??????安德洛美達看上去想要吵架,而后她聳了聳肩。
??????“行吧?!彼f道。
??????獄卒沒有動,而是繼續(xù)盯著她們。
??????“我們會聽你指示?!泵珷栒f道。
??????“很好?!蓖咚箍栒f道,“這是為你們好,也是為其他人好?!?/p>
??????“此話怎講?”辛德曼問道。
??????“有麻煩?!蓖咚箍柣卮鸬溃碎_一步。鏡面般光滑的門扉在他們面前裂開,細如發(fā)絲的裂縫勾勒出三角形,往復(fù)折疊,直到門扉不復(fù)存在。毛爾等待獄卒要求收走她腰上的佩槍,但他只字不提。
??????“你不怕有人帶槍進去?”安德洛美達說道。
??????“不?!蓖咚箍柛齻兇┻^開口,但沒有多說什么。
??????眾人踏入另一側(cè)的走廊后,門在身后重新展開,就此關(guān)閉。
??????空氣陰冷而干燥,仿佛遺世獨立于籠罩皇宮的潮濕悶熱。走廊里的燈光是明亮的藍白色,照在墻壁上沒有一絲反光。一切都和門一樣是黑色玻璃質(zhì)地。眾人的腳步在金屬地板上激起洪亮的音符。
??????毛爾聽說過黑石監(jiān)獄。這是其中一件她知道自己不該耳聞的事。至于它在戰(zhàn)前的功用,她很慶幸自己對此一無所知。自從荷魯斯來到泰拉后,它的功能就變得很簡單:關(guān)押那些帝國出于某種原因不愿意殺掉,但又過于危險而不能縱放的人物。毛爾無法理解這個節(jié)骨眼上的憐憫。如果某人是個威脅,即便一開始有什么原因,現(xiàn)在也沒理由讓他活下去。她很難相信這里能找到她們正在追尋的問題答案。
??????“你是來見上次那個人嗎?”瓦斯卡爾問道。
??????“對?!毙恋侣f道。
??????“就她一個?”
??????辛德曼點點頭。
??????“她大部分時間都不在牢房里,要找一下?!蓖咚箍柾T谝粋€裝在墻上的控制臺面前,敲出命令,“和其他囚犯交談。這有什么目的?”
??????沒人回答。獄卒皺起眉頭望向控制臺屏幕。
??????“又是他……”他搖著頭嘟噥道,“跟上?!彼_始走進通道。
??????毛爾瞥向安德洛美達,但基因女巫已經(jīng)跟上一瘸一拐的男人,她的裸足踏上光禿禿的金屬。
??????獄卒帶領(lǐng)眾人穿過走廊和回音繚繞的房間。他們穿過上鎖的牢門,搭乘在黑暗中上下穿梭的升降機。黑石監(jiān)獄里有很多人,毛爾一直在回想數(shù)字,但他們沒有看到任何人。唯有寂靜陪伴左右。
??????“真開心,你不覺得嗎?”過了一會兒,安德洛美達說道。
??????“走這邊。到晚上你們就不想待在里面了。”瓦斯卡爾說道。
??????“晚上會怎么樣?”辛德曼問道。
??????“石頭會在夢里唱歌?!背诉@一句,瓦斯卡爾沒有多說什么。
??????毛爾看著安德洛美達的手隨著腳步漫無目的地滑過墻壁。
??????“幾乎讓我想起家鄉(xiāng)。”毛爾向她投去一瞥,安德洛美達看到了,回了個表情,“我們的神殿有點像這里,都是光滑的黑色石頭,畫上一層層符號。相比這些直線,我們更喜歡曲線,但如果瞇上眼睛不去注意細節(jié),我會感覺回家了?!?/p>
??????“你想念家鄉(xiāng)嗎?”毛爾說道。
??????“不?!卑驳侣迕肋_說道,“帝國在兩個世紀前消滅了月神教。我們達成交易,得以茍延殘喘,把我們的神圣真理出賣給帝皇去量產(chǎn)他的怪物。這樣我們才得以緩慢消亡而非速死。當(dāng)我做了另一筆交易,前來幫助帝國的時候,我的同胞已經(jīng)所剩無幾?,F(xiàn)在……我可能已經(jīng)是遺孤了……”安德洛美達的聲音低沉下來。驟然,她看上去不再年輕,而是非常,非常蒼老?!安?,我不會想念它,只會悼念它?!?/p>
??????又聳了聳肩。毛爾正在思索該如何回答,此時獄卒停下腳步,站在一扇通道墻壁上的門邊。
??????“啊哈?!卑驳侣迕肋_的聲音再次變得輕快明亮,“一定是這里了?!?/p>
??????獄卒把鑰匙插入鎖孔,又停了下來。
??????“她正在交談的人在這里面……”他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熱衷于找他交談。她沒有回去找過其他人,但這個家伙……她和禁軍,他們一直回來?!?/p>
??????“這是誰的牢房?”毛爾問道。
??????“這不重要,對吧?”瓦斯卡爾搖了搖頭,仿佛想要甩掉某些不悅的想法,隨即打開鎖,“說到底,你們要見的又不是他,對吧?”
??????牢門洞開。
??????辛德曼意味深長地看了瓦斯卡爾一眼,走進門。毛爾和安德洛美達跟在身后。
??????一名穿著囚服的女性盤腿坐在地上,臟兮兮的金發(fā)久未打理,雙眼犀利地望向他們。在她對面,一個小老頭坐在床鋪上,后背挺直,寬闊的臉上鑲著兩顆黑珍珠般的眼球。他對他們笑了笑。
??????“啊,”巴西利奧·弗說道,“這是你的朋友嗎,琪樂小姐【1】?我想知道他們想要聊什么?”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東腓尼基荒原
?????????巢都依然矗立于此。歐爾和他的船員穿過蒼白的大地,看著巢都拔地而起,在遠方閃閃發(fā)光。腳下的沙礫十分細膩,時光碾碎了失落海洋的貝殼和死去文明的玻璃,泰拉的風(fēng)把它們吹過丘陵和溝壑,磨平棱角。沙地刺眼奪目,反射的陽光在空氣中投下?lián)u曳不定的魅影。他們橫穿大地時,歐爾不得不用圍巾裹住頭,將世界縮成一道細小的狹縫以避免致盲。他們已經(jīng)走了大半天,但陽光并未稍減。事實上,太陽似乎完全不曾移動,仿佛碟形的圓圈被焊死在天穹上。這只是他們在跋涉中遇到的成堆怪事的其中一件。另一件則是地平線上的巢都。
??????他曾在不近不遠的過去見過哈塔伊-安塔基亞巢都,那時他決定在后來成為大遠征的那場戰(zhàn)爭初期回到老地方。那里曾被文物專家和理論家稱為新巴比倫,盡管他們對巴比倫最初是什么一無所知,也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粗肋@個詞。歐爾曾見過初代、第二代乃至無數(shù)代巴比倫、羅馬和仙那度【2】在名字和精神上的興衰起落,盡管這些概念的聯(lián)系十分牽強。古巴比倫和它的花園在那個時代堪稱奇跡,而當(dāng)時想要建起一座宮殿或城市需要耗費數(shù)代人的努力與數(shù)百萬人的血汗,這一事實讓它更加蔚為奇觀。如今代價依舊高昂,時間依舊漫長,但成果已不可同日而語。哈塔伊-安塔基亞是一座水培巢都。在泰拉的荒蕪中,它出產(chǎn)作物和水果,繁育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早已失落的植物。巨大的水利系統(tǒng)通過管道、水池、水箱和水渠輸送數(shù)十億加侖的水,它們構(gòu)成了巢都的主要結(jié)構(gòu)。水晶穹頂和生態(tài)遮罩點綴在外部表面,高架運河在次級尖塔和尖頂之間往來穿梭。在上層表面,培育房分布在層疊的花園中,巨大的銅碗盛起虛假的湖泊。
??????巢都猶如一顆綠色的珍寶,它的統(tǒng)治者徜徉在縱橫一公里的瀑布水池里,漂浮在水生植物的浮葉和花朵間。在下層,巨大的循環(huán)隧道充滿耀眼的燈光,植物在溫度和壓力控制區(qū)域中移動,由此歷經(jīng)枯榮循環(huán),發(fā)芽、生長、綻放、凋零。在更深層,巨大的坑洞吸收每一滴廢物,在城市街區(qū)大小的洞穴中堆肥。分解產(chǎn)生的熱量通過管道向上流動,為新生作物的成長帶來溫暖。
??????這座巢都非同凡響,它證明了曾經(jīng)讓人類開鑿水渠,綠染大地的本能甚至能在延續(xù)許久的荒蕪中掙扎求存。巴比倫、伊甸、阿瓦隆……正如其他樂土,但又不完全,希望和狂妄的種子在此生根發(fā)芽。歐爾已經(jīng)見過哈塔伊-安塔基亞,他想知道這里能存續(xù)多久,又是否會像其他樂園一樣終結(jié)。
??????看著地平線上巢都的陰影,他不確定自己現(xiàn)在是否還想知道答案。有時它如預(yù)料一般聳立,形成低矮崎嶇的山嶺,但有時當(dāng)他抬起頭,卻看到了其他東西,看到了久遠以前就不再矗立于此的穹頂和塔樓投下的陰影,歐爾知道那些地方早已焚毀、坍塌、淹沒。
??????“那是什么?”是雷恩。小伙子位于前方,正好走在宰比斯前面?!熬驮谄碌啄抢?,你看到了嗎?”歐爾順著男孩的指向望去。那是白色地面上的一道暗色線條,如同一條寬大的陰影條帶。歐爾瞇起眼睛,看見那條線在動,仿佛水流過河道。
??????“那是人?!痹妆人拐f道。
??????他是對的。歐爾定睛細看,那是一長串松散的人流,他們的衣服和影子在陽光下泛著灰色。
??????“看上去他們和咱們在走一條路?!笨颂m克說道,“去巢都。”
??????“是難民?!崩锥髡f道。
??????“或許吧……”歐爾說道。一連串事件正在他的腦海中堆砌出既不清晰,也不愉悅的形狀?!爸皇俏覀冞€沒在附近看到任何戰(zhàn)斗跡象,對吧?”
??????“飛船。”雷恩向遠方天際的戰(zhàn)艦投下陰影的方向點了點頭。
??????“但不是這里。”歐爾說道,“地平線上沒有硝煙,天上也沒有飛機……太安靜了。”
??????安靜,是了,這就是在他腦海中蠢蠢欲動的東西,太安靜了。沒有哭喊,連風(fēng)聲都若隱若現(xiàn)。
??????“這就是他們來這里的原因?!笨颂m克說道,“打仗的時候他們會盡量逃出去,去找最安靜,最安全的地方?!?/p>
??????“最近的人口聚居區(qū)超過兩百里格?!睔W爾從頭巾下伸手擦掉眉間的汗。他不喜歡,最主要的是他不喜歡看不見的東西近在咫尺,逐漸逼近的感覺?!叭绻@里沒有打仗,那些人一定是長途跋涉來的?!?/p>
??????“人們會長途跋涉躲避戰(zhàn)火?!崩锥靼朕D(zhuǎn)過身去。歐爾知道雷恩想到了考斯,想到了奈芙。他的妻子還在早已不復(fù)存在的城市港口中等著他。
??????“確實?!睔W爾說道,“確實?!?/p>
??????“歐爾……”卡特說道,“歐爾,看這邊。”
??????他轉(zhuǎn)身望去,陽光刺入眼簾,令他瞇起眼睛。那里空無一物,只有遍地骨白色的荒野??ㄌ胤路鸩煊X到他的疑惑,伸手指去。他沿著指向望去,看到了她的所見。
??????細致,機敏,在所有人盯著前方時注意身后,這就是卡特。
??????遠處,一道渺小的陰影在熱浪中搖曳,仿佛白色背景上的一抹灰色污跡,也許是一棵光禿禿的樹,或是石墩……但也可能是一個身影正在靠近,正在行走,抑或奔跑。尾隨而來。
??????啪嗒……啪嗒……
??????迷宮黑暗中的寒冷。
??????“它在那里多久了?”他問道。
??????“我不知道?!笨ㄌ卣f道,“我盯了一分鐘。它看起來沒有靠近,但我確定它越來越近了?!?/p>
??????“前面是未知,后面跟著……”他壓低聲音。
??????他在思考。從這里開始應(yīng)該是他們一起做出決定,選擇道路,他,約翰和她。
??????機器的叮當(dāng)聲打斷他的思緒,他轉(zhuǎn)過頭。格拉福特,在考斯之前就和他在一起,一直跟著他們的老舊軍務(wù)部機仆,正在履帶上叮當(dāng)作響地走向遠方的人群。
??????“它要去哪兒?”雷恩問道。
??????“終于燒掉了最后一根保險絲。”宰比斯哼了一聲。
??????“格拉福特,”歐爾喊道,追上沖下斜坡的機仆,“等等,你要去哪里?”
??????“這邊,士兵佩松?!备窭L氐穆曇羧匀皇沁^往的人工嗡鳴,“走這條路。”
??????歐爾感覺胸中一陣冰冷的抽動。
??????“路?去哪里的路?”
??????機仆越動越快,歐爾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其他人跟著他跑下斜坡。前方,斜坡底部行走的人群轉(zhuǎn)身面向他們。他聽到了叫聲,喊聲和哭聲。或是警示,或是興奮,歡樂?,F(xiàn)在他注意到灰色的人群里有其他的顏色,光鮮亮麗的斑點,五顏六色的污跡。
??????格拉福特還在他前面,機仆的元件在碰上地面時叮當(dāng)作響。它的揚聲器格柵里傳來嗡嗡的雜音。
??????歐爾腳步踉蹌,眼前天旋地轉(zhuǎn)。遠處的巢都驟然放大,逼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他怎么會覺得它如此遙遠?它就在那里,咫尺之遙,只要再走一步……
??????他聽到身后有人在叫喊。是卡特?宰比斯?
??????“不要。”他的腦海中響起一個聲音,“不要照做……”
??????是約翰?
??????“那是一場夢,但也可以是現(xiàn)實……”
??????是你!你,老朋友,但以后不是了。
??????+歐爾!救救我們!歐爾!+
??????隨即痛苦在頭顱中炸開,他在墜落……
??????但沒有落在地上。被夾在半空中,墜下,卻沒有墜地。斜坡和曝曬的天際變?yōu)榘咨c赭色的漩渦。
??????就像沙子,歐爾想到,就像明媚的海岸上被浪花卷起的沙子。
??????+歐爾……+
??????約翰?他凝聚思緒回復(fù),試圖弄清狀況。
??????+我沒辦法堅持太久,歐爾。這是……這個地方。+約翰的聲音從上方和周圍傳來,恰好在視野之外飄搖。
??????約翰,你在哪里?
??????+我嘗試找到你,但出錯了,過頭了,落在我們預(yù)計你到達的地方,但你不在那里。我……我們以為你已經(jīng)被帶到樂園了,所以我們?nèi)フ遥蛔プ×恕,F(xiàn)在……+約翰·格拉瑪提卡斯的聲音變得斷斷續(xù)續(xù),世界仿佛一瞬閃爍。
??????+是的,沒錯。+約翰的聲音突然變得清晰,一板一眼,鎮(zhèn)定自若,仿佛從其他時空剪切粘貼到這里。+很難達成,但并非不可能。去穩(wěn)定化總是比單純的混亂更加困難,但請放心,可以做到。+
??????約翰?
??????又一次閃爍,多彩的云朵在黑暗的虛空中翻騰,仿佛胡亂綻放的煙火。
??????+你沒聽過那首歌嗎?+約翰的聲音變成輕笑的低語,充滿酒意與調(diào)皮,+我覺得我能唱出來,只要你別嫌難聽……+
??????有東西抓住了歐爾,把他倒轉(zhuǎn)過來。他感覺有東西纏繞著他,長著尖牙的吸盤咬破衣物,尖刺扎進皮膚。不屬于他的痛苦在回響。
??????約翰,能聽見嗎?我們——
??????+那有個歐羅巴的好妻子……+
??????約翰,放開我!我們來找你了,但你得放開我。
??????痛苦消散。世界迸發(fā)的火花驟然消逝。歐爾感覺自己在漂浮,隨波逐流。
??????+快點……+約翰·格拉瑪提卡斯遙遠的聲音傳來,+他們知道你在這里。+
??????歐爾正望著天空。他沒有睜開雙眼,但它們已經(jīng)睜開了。他坐在地上,就在剛才跑下的斜坡底部。其他人在附近,宰比斯和克蘭克舉著槍。格拉福特在原地抽搐,揚聲器格柵里發(fā)出低沉的爆音??ㄌ匦⌒囊硪淼乜窟^來,手槍藏在身側(cè)。
??????人流還在移動。現(xiàn)在他能看清他們了:男人,女人,一些人垂垂老矣,一些人正值壯年。太陽把他們的衣服曬得褪色,沙塵在他們身上覆滿蒼白的粉末。他們的脖子上掛著一串串五顏六色的玻璃碎片和石膏,仿佛花環(huán)一樣。他能看到一些人瘦得皮包骨頭,饑餓把血肉吸吮得一干二凈。另一些人腦滿腸肥,汗如雨下。他們?nèi)寄坎晦D(zhuǎn)睛地凝視著前進的方向,朝向遠方巢都的陰影。有些人在傻笑,有些人流著口水,表情呆滯。嘻嘻哈哈的笑聲和譫妄的囈語此起彼伏。大多數(shù)人沒有看向歐爾和他的同伴,只是耷拉著腳向前挪動。他注意到地上有血,滿是塵土的腳下踩著紅色的泥漿和粉色的砂礫。
??????“你聽到了嗎?”歐爾環(huán)顧四周。兩個身影從人群中走出,站在三步之外。歐爾注意到他們非常鎮(zhèn)定。其中一個身形臃腫,五顏六色的襤褸布料胡亂包裹住高壯的軀體,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他看不見那東西的臉。另一個女人很高,很瘦,身上掛著一件天鵝絨和絲綢拼湊出的斗篷,破舊的紅色面紗遮住嘴唇以上的半邊臉。他看見她的皮膚被熱浪烤裂,沾滿比沙子更白的粉末。倒刺鉤子穿透她的下嘴唇和臉頰,一串塑料繩串起的指骨懸垂在上面。她開口說話時,它們發(fā)出摩擦的聲音。
??????“你聽到了,對嗎?”她的聲音優(yōu)美而高亢。
??????“退后!”宰比斯大喝一聲,舉槍對準(zhǔn)兩人。在他身后和身旁,雷恩和克蘭克也舉起了槍??ㄌ劓?zhèn)定地走向一旁,目光緊盯兩人。裹著布條的身影轉(zhuǎn)動了一大團,想來是它的頭部。他們身后的人流無動于衷地向前挪動。
??????“朝圣者,”女人舉起雙手。歐爾看到她的手同樣傷痕累累,指尖插著玻璃刀刃?!澳銈冊谧穼な裁??”
??????歐爾停下腳步,站直身軀,撣去手上的塵土。
??????“我們以為你己經(jīng)被帶到樂園了。”約翰剛剛說過。
??????“是的?!睔W爾向戴面紗的女人踏出一步,“我們在尋找樂園。你能為我們指路嗎?”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帝國圣域皇庭區(qū),黑石監(jiān)獄
??????????坐在床上的瘦小男人對著他們微笑時,房間陷入片刻寂靜。隨即,安德洛美達猛然撲向前,咆哮著伸手去搶毛爾的槍。辛德曼驚訝地轉(zhuǎn)過身,琪樂張開嘴想要說些什么。
??????“殺了他!”安德洛美達尖叫道。
??????毛爾的動作更快。她一掌拍在安德洛美達肋骨下的腹部。基因女巫向后震退,撞在墻上癱軟下去。毛爾在打中安德洛美達的同時拔槍在手。她穩(wěn)穩(wěn)握槍,雙眼掃視盯著她的面孔。她望向安德洛美達,后者正在喘息,試圖起身卻坐倒在地。
??????“下次別這樣?!彼淅涞卣f道,“永遠不要。”
??????床上的瘦小男人笑容依舊。
??????“他……”安德洛美達嘶聲說道,奮力吸進一口氣,“他必須死。”
??????“鑒于我們還沒有正式自報家門,這就稍顯極端了。”男人說道,“你是月神教的一員,對吧?好家伙,我以為你們這種人全都躲起來自生自滅了?!?/p>
??????“安靜?!泵珷栒f道。男人舉起手,似乎在表示歉意?!岸紕e動。不許往別人身上撲。明白嗎。”
??????眾人紛紛點頭。辛德曼意味深長地看著床上的男人。
??????“這位是?”他輕聲問道。
??????“他叫巴西利奧·弗。”幼發(fā)拉底·琪樂說道。
??????辛德曼微微張開嘴,又閉上。
??????“你知道他是誰?”毛爾問道。
??????弗歪了歪頭。毛爾確定他還沒眨過眼睛。
??????“他是個怪物?!卑驳侣迕肋_依然在艱難地喘氣。
??????“從你們這類人的嘴里說出來,可以認為是贊美。”弗說道。
??????“我說了,安靜?!泵珷柡浅獾?。她望向辛德曼。
??????“他是個逃離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罪犯?!?/p>
??????“得了吧。”弗說道,“我可沒這么簡單。你是辛德曼,對吧?宣講者?我們沒有見過面,但我對你的工作仰慕已久,以如此精確的方式實施文化滅絕……這是我的贊美。”
??????毛爾舉槍瞄準(zhǔn)他。弗再次舉起手表示歉意。
??????“統(tǒng)一戰(zhàn)爭中對他的根據(jù)地實施凈化的記錄……從用詞上就可見一斑:血肉軀殼,生物重塑,基因吞噬體折磨,試圖但無法嚎叫的存在。其他反對帝皇的人全都死了,紅衣主教唐、納爾森·杜姆、猩紅行者【3】,全都沒了,除了他。他設(shè)法逃走了。對他的搜捕持續(xù)了大半個大遠征,范圍最廣,優(yōu)先度最高:徹底完全摧毀他的成果和與他勾結(jié)的人。已經(jīng)完成并驗證確認對象被終結(jié)或逮捕。”辛德曼回頭望向弗?!八桥f夜諸王中的最后一人?!?/p>
??????毛爾望向安德洛美達。
??????“如果你不想再被我放倒一次,最好解釋一下剛才的行為?!?/p>
??????安德洛美達盯著弗,眼中充滿怒意,但沒有回答。
??????“讓我來解釋也許更好?!备フf道,“她的確有理由這么做。”弗望向毛爾,面色平和,挑起一邊眉毛。他看上去并不比一絲空氣更危險?!澳茏屛艺f說原因嗎?”
??????毛爾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弗頷首表示感謝。
??????“我們過去有一些糾葛,我本人和月神基因教派。很久以前的事了?!彼麑Π驳侣迕肋_點點頭,“我在你的轉(zhuǎn)生次數(shù)只有個位數(shù)的時候就已經(jīng)記得你的克隆同胞了。那時她們的工作屢屢失敗。她們試圖通過基因轉(zhuǎn)生的迭代來追尋精神上的真理。想法很可愛,可惜天不遂人愿。不過,她們還是在細胞里找到了一些美麗的秘密。小東西,很美妙。你們稱我為王,但我不像你們的帝皇,我很謙遜。我知道什么時候有人超越了我的成就。月神教做得太好了……但我不得不使用某些手段從她們那里得到了我需要的,那些手段確實很過分?!?/p>
??????“你是個小偷和褻瀆者?!卑驳侣迕肋_咆哮道。
??????弗的嘴唇抽動了一下。
??????“我肯定這一點都不像她?!彼f道,“不用太苛責(zé)。這份仇恨是被編碼進去的。這個個體以前從來沒真正見過我,但女族長把我鎖定在她們后腦的威脅演化中。特定的信息素識別與基礎(chǔ)層面的擊殺自衛(wèi)本能連接,這些東西已經(jīng)從皮膚到骨頭烙印進去了。她極盡克制才沒有撲上來?;驉耗?,你們還這么稱呼我嗎?”
??????“聽上去真是個現(xiàn)在就宰了你的完美理由?!泵珷柵e起槍。
??????“不。”琪樂跳起來舉著手,“等等?!?/p>
??????毛爾沒有開槍,但也沒有放下槍。
??????“你就是琪樂。”毛爾說道。
??????琪樂點了點頭。
??????“我們是來找你的?!泵珷栒f道,“談話和他無關(guān)。”毛爾把眼睛轉(zhuǎn)向瞄具。
??????“你不能殺他?!辩鳂菲届o的話語中有某種……某種東西,讓毛爾沒有扣下扳機。
??????弗從槍管末端對她咧嘴微笑。
??????“你看,我能派上用場?!彼f道,“或許我也能幫你。這就是你們來的原因,對吧?來求助?”
??????“不?!卑驳侣迕肋_說道。
??????辛德曼謹慎地看著琪樂,又望向弗。
??????“幼發(fā)拉底,像這樣的怪物能對我們的目標(biāo)有什么幫助?”他問道。
??????“不是對你們的目標(biāo),基里爾·辛德曼。”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毛爾猛然旋身,聽到門在金屬碰撞和齒輪旋轉(zhuǎn)中關(guān)閉。這是個陷阱,她不知道為什么,但她就這么大剌剌地走進了陷阱。她看到某個東西如同熱浪一般閃爍,一瞬金芒,她的手指還沒來得及擠壓空氣,手槍就從她的掌心飛出。
??????一名金色巨人站在門口,正在卸下偽裝。
??????“老實站好?!苯娬f道,“現(xiàn)在是重要的時刻,最好穩(wěn)重一點?!?/p>
??????巴西利奧·弗在他的小床上干巴巴地笑了一聲。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壯麗區(qū)
???????夜色在天際變換了四次,昔班才停下腳步。一道殘破的拱門橫跨他的頭頂。上方的天空黑沉沉的,邊緣被紅色、橙色和黃色暈染,匯入黑色,時而閃動,明晦不定。自從煙云席卷湛藍的天空來歡迎他的蘇醒后,他就再也沒見過星星。沒有太陽,沒有星星。一道灰赭色的天幕覆蓋在他過去幾天走過的大地上,當(dāng)光線漸暗時,它會變?yōu)楹谏?,映射出遠方戰(zhàn)事的殘影??釤嵋廊?。沖擊損壞了盔甲中的溫控系統(tǒng),令他汗流浹背。白天仿佛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而在夜晚,黑暗本身似乎變成黑色的裹布,在他周圍纏繞得越來越緊。他很快就需要喝水了。就連他這種人也有極限,他經(jīng)一次又一次學(xué)到教訓(xùn)。他的軀體傷及根本,只有意志在推動他前進。但他看不到水,甚至沒有污染的廢水或者破損管道里的殘水。大地干涸而窒息。一片死地。
??????“前進。”他對自己低吼,但聽到的只是嘴唇里干燥的嘶聲。他邁出一步,把臨時拐杖插進地面,再邁出第二步。殘破的拱門變?yōu)樯砗蟮年幱?,隨即在視野中消失。又一簇廢墟從昏暗的前方涌現(xiàn)。他在保持現(xiàn)有的掩護,緊貼大地的褶皺。除了遠方耀眼的火光,這里沒有敵人的蹤跡,但不代表他們不在。他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在感知腳下的每一步和天上的每一道光,讓他得以保持信念,指引他走向更為遙遠的內(nèi)廷城墻。他的兄弟是否還在堅守那里?皇宮是否還屹立不倒?“它會屹立不倒?!彼麑ψ约核宦曊f道,感到步伐引起腿上一陣火辣的疼痛。“寸步不退。屹立不倒。”
??????“不是所有東西都能永垂不朽?!币菜僭摰穆曇魪囊曇巴鈧鱽怼N舭鄾]有回首。過去的兩天兩夜里這個聲音一直保持沉默。
??????“重要的東西自會永垂不朽?!彼秃鹬貞?yīng)。再走一步……再向前走一步。腳步接觸地面時,他感覺到骨折的斷面在互相摩擦。
??????“那什么是重要的東西?”
??????“我真的笨到你死了還要來糾正我?”
??????一陣笑聲帶著夜晚的熱風(fēng)輕觸他的皮膚。
??????“什么是重要的東西?”
??????平原在他的面前延展。黎明化作一道藍色天穹下的火線,星辰在上面閃出道別的光芒。風(fēng)吹過臉頰,他開懷大笑,放聲高呼,策馬前行。
??????“萬物無羈,唯有乘風(fēng)。”昔班對黑暗中的幽靈做出回答。
??????“正是。”也速該的聲音說道。
??????昔班調(diào)整重心,準(zhǔn)備邁出下一步——
??????他停住,身體和意識驟然警覺。
??????哭聲……他聽到了哭聲。近在咫尺,卻不明顯,仿佛被捂住。高亢而尖銳,來自幼小的肺部。
??????他靜靜等待,將體內(nèi)咆哮的痛楚強壓為寂靜。
??????沒有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和盔甲的顫動。
??????他變換重心,準(zhǔn)備邁出另一步,肌肉和骨骼重新開始尖叫。
??????又來了。更加微弱,十分接近,就在前方的廢墟中。他伸手摘下頭盔??諝夥鬟^臉頰,灼熱而粘膩。他在傾聽??讖娀怂穆犃?,但它受到的損傷和他一樣重,也許更重。此外,只有真實的感官能帶來某種真實的認知。他壓抑痛苦,直到仿佛只是在暫時背負別人的負擔(dān),他屏住呼吸和心跳,直到周身陷入寂靜。
??????溫暖的空氣在低語。遙遠的某處在開炮,沉悶的轟鳴沿著地面和空氣傳來。
??????一股電纜在微風(fēng)中嗡鳴顫動。
??????玻璃屑在破碎的鐵板上沙沙作響。
??????他聆聽一切,讓所有聲音進入他的意識。
??????這是很多事情的關(guān)鍵:去看,去聽,去戰(zhàn)斗,去生存,擁抱天地,從中諦聽真實。
??????心跳聲傳來,微小的血液搏動,緊貼骨骼和肌肉,一個聲音更大,更強壯,另一個更小。一個成年人和一個嬰兒,蹲在地上,一個人在試圖默默安撫另一個。有他們的呼吸聲,空氣在唇齒間滑動。
??????他聆聽良久。前路漫漫,不知何處是盡頭。他傷勢沉重,氣空力盡,僅剩的氣力需要用在前方。他應(yīng)該前進,恰如風(fēng)過無痕。
??????他的雙眼捕捉到遠處的光芒,在東方的夜幕中閃動。源自他來的方向,源自永恒之墻。他想起最后幾個小時的堅守,血腥、絕望、不屈不撓,想起通訊中的呼喊,還有火焰。不過徒勞。在多恩的意志下棄卒保帥,放任死亡,遺棄在歷史的道路旁,甚至無人知曉他們的殉難。
??????哭聲響起,如今在他的心中愈發(fā)洪亮,另一個人正發(fā)出絕望的呢喃,試圖安撫和平息。
??????“如果你們要讓我轉(zhuǎn)向,”他對托爾渾和也速該的幽靈低語道,“應(yīng)該現(xiàn)在說?!?/p>
??????只有風(fēng)聲在回應(yīng)。
??????他點點頭,繼續(xù)移動,更加輕快,仿佛他的決定麻痹了身上的灼痛。他的盔甲吱嘎作響。又一道哭聲,響亮,平穩(wěn),有人站起身,拔足飛奔,雙腳踩在亂石上,呼吸沉重,心跳加速。
??????昔班靠近一堆斷裂的磚石梁柱,一口氣爬上去。疼痛讓他眼前一黑。他跳下,起身,蹣跚地鉆過破窗。玻璃和石片在他腳下碎裂。他看到那個身影,正在跑開,靴子在破裂的瓷磚上打滑,一件厚披風(fēng)裹在背后。他追上去。
??????“停下?!彼暗?。聲音并不響亮,卻如同一柄飛刀刺中逃跑的身影。他們跌跌撞撞,開始坐倒,緊緊抱住雙臂。一道尖銳的哭聲。
??????昔班伸手抓住身影的肩膀,讓他們免于摔倒。體內(nèi)的疼痛如太陽般酷烈。一瞬間跑出十步,他在唇舌間嘗到一股腥甜。身影扭動,喘息。昔班把他們拉回來,轉(zhuǎn)身面對他。憔悴的臉上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頭發(fā)纏結(jié),胡須凌亂。昔班聞到了汗水、塵土、灰燼和恐懼的味道。他一眼瞥見那身軍大衣,肩章破損,是馬西安第五步兵團的制服,肋骨的傷口被粗略地包扎。男人的手中抱著襁褓,露出一張蠕動的小臉,張開嘴想要再次哭喊。男人看到昔班的目光轉(zhuǎn)向孩子,猛地抽身,把手伸向腰間的槍套。昔班盯住他的雙眼,舉起一根手指。男人停下,呆在原地,如同被探照燈的光芒罩住的動物。
??????“別去試?!蔽舭嗾f道,“對我們都沒好處,激光爆炸的聲音會引來敵人?!?/p>
??????男人緩緩點了點頭。昔班意識到那個人無法在半黑暗中看清自己。他上前一步。遠處的橙色光芒照亮了盔甲上的閃電,白色依然沁在傷疤中。
??????“我名叫昔班,來自阿斯塔特第五軍團?!?/p>
??????“科……”男人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科爾,少尉,馬西安第五團?!?/p>
??????昔班點了下頭。他不需要從男人那里知道更多?,F(xiàn)在不需要。
??????“這個呢?”昔班低頭望向科爾懷中的嬰兒。他已經(jīng)安靜下來,正在睜大眼睛看著黑暗中的昔班。他迎上昔班的目光,小臉皺了起來。
??????“我……我在兩天前從廢墟里撿到他。他在哭,一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我?guī)纤?。我試著……?/p>
??????男人的聲音逐漸低沉下去。
??????昔班低頭望著嬰兒,隨即回頭望向來時的路,望向他一路走來的足跡,望向永恒之門太空港。也速該的笑臉從視野和記憶的邊緣消失了。
??????“你有食物嗎?”他沒有看四周。男人沒有回答。昔班能聽出困惑在男人的心跳聲中敲出新的鼓點?!澳愫秃⒆佑惺澄锖透蓛舻乃畣??”
??????他望向科爾。男人點點頭。
??????“有一些。我把口糧塊沖在水里喂他吃。他不喜歡,但還是吃了一點?!?/p>
??????昔班點點頭,轉(zhuǎn)身面對內(nèi)廷的方向,前進的方向。
??????“很好?!蔽舭嗾f道,“路還很長?!?/p>
??????“什么很長?您在說——”
??????“你和我一起走,科爾少尉??雌饋盹L(fēng)不希望我孤身一人,或者讓我走得更輕松?!?/p>
??????“我……”科爾又開始結(jié)巴,牙齒打顫。嬰兒打了個呵欠,閉上眼睛。科爾點點頭?!昂湍黄?。謝謝您,大人?!?/p>
??????“不要叫大人。”昔班說道,“這里不用,現(xiàn)在不用。也不需要感謝?!?/p>
??????他邁出一步。痛楚襲來。他把重心移到拐杖上,邁出第二步。
??????“大人……昔班,我們要去哪里?”科爾跟了上去。
??????“唯一的一條路?!?/p>
??????“那是哪里?”
??????“前進。”昔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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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國圣域皇庭區(qū),黑石監(jiān)獄
??????毛爾望向禁軍。牢房里誰都沒動。而后禁軍把他的長矛倚在墻上,伸手摘下頭盔。頭盔下的面龐寬闊,皮膚黝黑,雙目翠綠,毛爾意識到這對碧眼泛著陽光下森林樹葉的鮮綠色。他把頭盔鎖在腰間,重又拿起長矛。毛爾發(fā)現(xiàn)他的每個動作都精準(zhǔn)而流暢,擁有非人般完美的距離感和平衡感,連搭在矛桿上的手指弧度也是。
??????“我已經(jīng)完成了最新一套筆記?!备ヅe起一塊數(shù)據(jù)板,“或者你希望我們不要在眼下這個場合談?wù)???/p>
??????禁軍面無表情地邁步走進房間。如此巨碩的身形不可能擁有如此純粹而完美的優(yōu)雅動作。
??????安德洛美達站穩(wěn)腳跟,瞇起雙眼凝視禁軍,仿佛第一次看到他。
??????“你叫什么?”她問道。
??????“他名叫阿蒙·陶羅馬契安?!毙恋侣f道。
??????阿蒙關(guān)掉數(shù)據(jù)板,別在腰間。手甲在他的手指上向后退開。除了第一句話,他似乎完全當(dāng)他們不存在,毛爾想到,他們是主要問題解決后才需要關(guān)心的事。
??????“還有多少?”阿蒙問道。
??????弗聳了聳肩。
??????“還有一些,正如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不是能隨便寫下來的那種。而且我有理由確信,一旦完成,你就會殺了我,所以你不能怪我磨蹭,而且承蒙你慷慨地同意作為我協(xié)助你們的條件,我很享受和幼發(fā)拉底的交談。我很想念有人陪著的感覺?!?/p>
??????他環(huán)視眾人。
??????“你在幫他做什么?”安德洛美達問道,毛爾確定基因女巫要用極大的自制力才能讓語氣變得平和。
??????“噢,一件終結(jié)戰(zhàn)爭的武器。”弗說道,“月亮和群星的孩子,你們又是來干嘛的?”
??????安德洛美達緩緩搖了搖頭。
??????“你們不應(yīng)該在這里?!卑⒚蓲咭曀麄?。
??????“我們不應(yīng)該?”安德洛美達厲聲說道,從長袍里掏出一塊全息投影碟。一束冰藍色光錐射出,帝國攝政的“I”字和禁衛(wèi)官的桂冠骷髏圖樣緩緩旋轉(zhuǎn)?!澳阒牢覀兊臋?quán)限?!?/p>
??????“沒錯?!卑⒚烧f道,“而你也知道我的,安德洛美達-17?!?/p>
??????二人對視良久。
??????“我們來和幼發(fā)拉底·琪樂談?wù)??!泵珷栒f道,“就她一個人?!?/p>
??????“你需要告訴阿蒙?!毙恋侣p聲說道,“現(xiàn)在繞不開了。他在這里,他知道我們在這里,我們后續(xù)的行動需要他的協(xié)助?!?/p>
??????安德洛美達張開嘴,但辛德曼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是對的?!毙恋侣虬⒚?,“另外,我覺得他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包容可能性?!?/p>
??????“又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讓你這么想?”安德洛美達問道。
??????“因為我們還活著。”辛德曼說道。
??????阿蒙轉(zhuǎn)身望向所有人。他的眼神平和,但壓迫感十足。毛爾想到,就像是貓科動物中的頂級捕食者。
??????“你們要對幼發(fā)拉底·琪樂說什么,當(dāng)著我的面說。”他說道。
??????“要是你不喜歡,你會殺了我們?”安德洛美達說道。
??????“或許?!彼胶偷卣f道,“但如果不這樣,就沒有或許。”
??????“看來是別無選擇?!卑驳侣迕肋_咬了咬嘴唇,“行吧?!彼蛎珷柡托恋侣?。“行嗎?”
??????毛爾草草點了點頭,走向門口。
??????“你有其他地方可以交談嗎?”她問道。
??????其他人也開始動作,琪樂側(cè)身對辛德曼說些什么,安德洛美達晃了晃身軀,邁出一步。
??????“沒必要回避我?!备フf道,“留下來吧。我喜歡藝術(shù)勝于陰謀,但這件事比我長久以來涉入的其他事都要有趣。我們已經(jīng)在這里形成了一個密會,強行拆散就太可惜了?!卑⒚珊推渌藳]有停步,也沒有回頭去看這個瘦小的男人?!斑@不是請求?!?/p>
??????弗的話語強硬得讓毛爾拿槍的手開始發(fā)抖。他們?nèi)嫁D(zhuǎn)身看著他。他的表情沒有變,但他的眼神中充滿冰冷的深邃。前往地獄的堅定邀請浮現(xiàn)在笑容之上。
??????“你想讓我完成工作,阿蒙·陶羅馬契安,這就是我合作的新條件。我留在這里,你們也是。”
??????阿蒙向弗邁出一步,一舉一動都飽含純?nèi)坏臍⒁?,但男人沒有退縮。
??????“殺了我。”弗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殺了我,你就永遠別想得到你的武器?,F(xiàn)在不給我想要的東西,你也別想得到你的武器。結(jié)束戰(zhàn)爭,禁軍,把帝皇從祂的怪物子嗣手里解救出來的極端選項。不再有荷魯斯,不再有原體,不再有阿斯塔特,全部消亡,一勞永逸。近在咫尺,你要做的就是讓事情繼續(xù)下去?!彼淖齑匠榇ち艘幌??!熬拖窕蚺渍f的,別無選擇。”
??????阿蒙停了一秒。隨后非常緩慢地退開,轉(zhuǎn)身向辛德曼,安德洛美達和毛爾做了個手勢。
??????“說。”他說道。
??????毛爾點點頭。
??????琪樂望向辛德曼,背對著弗。
??????“基里爾,”她說道,“你要做什么?”
??????“正確的事?!?/p>
??????“很難找到這種事?!彼f道。
??????“我在盡力而為?!?/p>
??????她露出微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毛爾看到了她臉上的同情與悲傷。
??????“沒關(guān)系?!彼f道,“但我不會喜歡你們要說的,對吧?”
??????“我不知道。”他說道,“你曾說過你的真理也許是唯一能贏得這場戰(zhàn)爭的東西……而現(xiàn)在戰(zhàn)爭還能獲勝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琪樂長久地望著他。毛爾發(fā)現(xiàn)她在屏住呼吸。
??????“繼續(xù),”她說道,“告訴我?!?/p>
??????他照做了。
??????毛爾聽著辛德曼和盤托出,娓娓道來,實事求是,仿佛在觀賞鐘表大師重組齒輪。她早就知道事實和計劃是什么,但當(dāng)辛德曼講完后,她感覺這些想法已經(jīng)深植于她的腦中,簡單而真實。難怪就是他把勝利變?yōu)檎嬲姆摹?/p>
??????他說完后,房間里陷入沉默。
??????“這是在撒謊?!边^了一陣,琪樂說道,“我要放棄談?wù)摰刍噬裥哉胬淼臋?quán)力以換取自由,而這種放棄是在撒謊?!?/p>
??????“必要的謊言?!毙恋侣f道,“用謊言成就更大的真理?!?/p>
??????琪樂的搖頭微小得幾乎看不見。
??????“等我自由之后呢?在一座被圍困的要塞里當(dāng)一個逃犯?”
??????“去做你唯一能做的事?!毙恋侣f道,“展示真理的真實性?!?/p>
??????“舞臺已經(jīng)搭好了。”毛爾說道,“盡管我的部門在努力控制,但關(guān)于帝皇庇佑的奇跡和希望的謠言已經(jīng)傳開了。唯一傳播得更快的是絕望和逃亡的渴望。那些絕望的人想要希望,想要找到某些東西去篤信。不需要很多,但需要有……”
??????“需要有什么,監(jiān)軍?什么東西不需要很多但需要有?”
??????“真實?!泵珷栒f道。
??????琪樂凝視著她。“你也不相信,對嗎?”
??????“我相信冥冥中有一種我無法用審問和手槍處理的力量。”
??????“如果你們愿意聽的話,”弗開口說道,所有人都轉(zhuǎn)向他坐的位置,“我覺得可能行得通。我不是以太共鳴的專家,盡管它和最前沿的生化煉金術(shù)的差異比你們想象的要小很多,但道理是一樣的,就像用受控病毒去摧毀其他形式的疾病,用寄生蟲去激化對其他病原體的生化抵抗力。如果是我,琪樂小姐,我會按他們的要求去做?!彼柫寺柤?。“盡管這意味著我只能懷念我們的交談了?!?/p>
??????他們?nèi)俭@訝得仿佛臉上挨了一拳。
??????“我是個藝術(shù)家,也是個實用主義者。我更愿意生活在一個不受高維思想寄生蟲束縛和奴役的宇宙,那些東西想把蕓蕓眾生當(dāng)作游樂場。我不是個理想主義者,從來都不是。這就是你們的帝皇一直以來的問題,祂不能接受理想以外的任何東西,只有一條路,祂的道路。而你們這些追隨這條道路的人也一樣。你們都認為如果有人和你們意見相左,他們就會盼著萬物和帝國,以及親愛的帝皇一起焚燒殆盡。怎么說呢,我倒寧愿祂成為一尊偽神,也好過一切都成為真神的奴隸?!彼致柫寺柤纾皬募兇獾膶嵱弥髁x角度來說,明白吧?!?/p>
??????“你……”安德洛美達剛開口,琪樂已經(jīng)開始說話,聲音變得飄渺。
??????“我做不到?!辩鳂氛f道。毛爾望向她,看到女人的眼神飄向遠方,臉色沉肅。陰影籠罩她的雙眼,覆蓋在她的臉上。
??????“你必須做到?!卑⒚烧f道。毛爾猛然抬頭。禁軍一動不動地看著琪樂?!澳惚仨毎此麄兊囊笕プ??!?/p>
??????“你會批準(zhǔn)?”毛爾說道。
??????“我不批準(zhǔn)任何事。我只是服務(wù)于創(chuàng)造我的目標(biāo)?!?/p>
??????“但你也會參與……”琪樂開口道。
??????“我不會參與任何事?!卑⒚烧f道,“我會離開。你們在說。琪樂女士在做決定。她不能離開,直到她鄭重聲明不再宣揚她相信的教義。只要她這么做,我就不會為難她?!?/p>
??????他轉(zhuǎn)身走向門口。沒人說話或是動作。門在齒輪轉(zhuǎn)動和螺栓滑動的合奏中開啟。他踏出一步,又回頭望向眾人,綠色的眸子劃過辛德曼,安德洛美達,最后是毛爾。
??????“我會謹慎處理?!彼f道,“如果琪樂女士跨過那些城墻,她會成為眾矢之的。敵人會感應(yīng)到變化,會察覺到她言行的目的,會試圖阻止她。也有一些自己人不會坐視她違背帝國真理的法令。你會遭到追捕,而我不能干預(yù)。”
??????“但你現(xiàn)在就在干預(yù)。”琪樂說道。
??????“根據(jù)某些人的說法,疏忽不代表行動。我什么都沒做,只是告訴你我的想法,并聲明你不能離開,除非發(fā)誓不向他人傳播你的信仰?!泵珷栍X得自己看到阿蒙的臉上露出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容?!傲硗?,正如安德洛美達-17會告訴你的,禁軍無法依照自己的感受行動,只會服務(wù)于他們的目的?!?/p>
??????“什么目的?”毛爾問道。
??????“在任何威脅和任何手段面前,”阿蒙說道,“維護帝皇的存續(xù)。”
??????他轉(zhuǎn)過頭,走出大門,留下眾人望著他的背影,聽著門重新鎖上的聲音。
??????辛德曼打破寂靜,轉(zhuǎn)身望向琪樂。
??????“很抱歉,吾友,但時間不等人。你會做嗎?你會發(fā)誓并離開這里嗎?”
??????琪樂沉默良久,隨后抬頭望向天花板,又或許是遠處的某物。她的嘴唇翕動,念誦無聲的話語,隨后垂下頭,渾身發(fā)抖。她又抬起頭,眼中充滿悲傷。一時間毛爾感覺自己仿佛在墜落,一同墜落的還有她早已拋諸腦后,不再回首的種種聲音:四十年前孤獨死去的父親;一去不返的朋友;曾經(jīng)勇敢的男人,現(xiàn)在的殺人犯正抬頭望著她瞄準(zhǔn)的槍口。
??????“會的。”琪樂說道,“我會發(fā)誓。我會撒謊。我會這么做?!?/p>
【1】 Mamzel Keeler:琪樂小姐。Mamzel是加勒比地區(qū),尤其是多米尼加的習(xí)慣用語。
【2】?Xanadu:仙那度,最早源于馬可波羅形容忽必烈在元上都修建的富麗堂皇的宮殿,“Xanadu”即元上都的音譯。十九世紀英國詩人柯勒律治撰寫的長詩《忽必烈汗》奠定了這個詞在西方文學(xué)中的特殊地位,代表了世外桃源與烏托邦。
【3】?Crimson Walkers:猩紅行者,紛爭年代的一群靈能者、基因改造者和軍閥團體,經(jīng)常作為顧問和大臣為他們的主子制造機器和基因改造怪物。統(tǒng)一戰(zhàn)爭期間帝皇消滅了大部分成員,其殘黨聚集在峽谷城市Vhnori發(fā)起叛亂,帝皇派出第八軍團以殘酷手段鎮(zhèn)壓,但仍有個別成員逃過一劫。其中一個名叫因卡努斯的人向阿爾法軍團效忠,后在冥王星之戰(zhàn)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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