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明#


【中元節(jié)篇】

李淮已經(jīng)一天一夜沒合眼了，從昨日起他就在家里到處張羅，為中元節(jié)這日做準備。
臨近傍晚，小徒弟來了一趟，送來了一壇酒。
“師祖讓我送來的，還叮囑我別告訴你?！毙⊥降苷Ａ苏Ｑ郏鞍パ?，好像不小心說出來了……”
對方接過酒壇笑了笑：“嗯，我沒聽見就是了。師父他老人家身體可還好？”
“我來之前他還在吹胡子瞪眼罵你呢，聲音洪亮，想來是沒什么大礙的。”
李淮苦笑了一下：“我心有執(zhí)念，每年都擺陣施術，不愿意讓那人往生輪回，師父罵我是應該的，這把年紀，我都活得不像是個道家弟子了。”
小徒弟收起了玩笑的臉，嚴肅說道：“師祖罵歸罵，其實也只是關心你，畢竟你是他這輩子最得意的弟子，況且，這酒還是師祖記得我?guī)熌锵矚g，才托我?guī)淼?。只是師父，有句大逆不道的話我還是要講，師娘走了十多年了，你每年都這樣，減自己陽壽只為見他一面，可曾問過師娘的意愿？”
李淮低頭不語，小徒弟怔了一下：“你竟然瞞著他？怪不得，我困惑許久，以師娘的性格斷不會允許你做這事，你卻堅持了十多年，你——”
天空一聲悶雷，然后開始下起了雨，師徒二人誰也沒撐傘，在門口僵持著，半晌，徒弟還是拗不過師父，輕輕嘆了口氣，叮囑師父今日過了就早些休息，然后撐著傘離開了。

日落西山，院外已經(jīng)漸漸飄起了煙，是有人家在路邊燒紙，祭奠死去的親人。
李淮端站在屋里的床邊低著頭，床上是一個明教弟子，長發(fā)柔順，雙唇飽滿，面色紅潤，看起來就像是睡著了。可只要你探下他的鼻息，或者觸摸他的皮膚，就會驚覺這竟是一具尸體。
這是李淮的“亡妻”，名叫陸許，時間永遠停在了三十五歲，是在一次護鏢時遇到了仇家，身負重傷，最后死了。
他盯著床上的人看了一會兒，尚未到時間，因此那人一動不動，于是他又對著臥室的鏡子整理了一遍自己的儀表，把發(fā)髻緊緊固定住，還試圖把那幾根突兀的白絲藏在黑發(fā)下面。
打更人敲著梆子從門外過，是到了時候了。李淮執(zhí)劍站在院中做法，而雨越下越大，于是，那人便隔著雨幕與他相望著。
“阿淮，我來了?！?br>
他們一年才能見一面，就像是牛郎與織女，可惜不是七夕鵲橋相會，卻是中元節(jié)陰陽相隔。
李淮牽著陸許的手，有多到說不完的話，這一年做了些什么，發(fā)生了什么變化，他說著，陸許就笑著聽，可李淮說著說著又停了下來，一臉難過。
“怎么不說了？我還沒聽夠呢?！?br>陸許的聲音沒什么變化，總是那么有朝氣的樣子，李淮看了他一眼，傾身抱住了“亡妻”。
“我還是什么都養(yǎng)不好，那些流浪貓來了又走，沒有你在，我一個人不行，就連丘丘也不愿意在我身邊?！?br>“沒關系，丘丘來這邊陪我了，”陸許拍著李淮的肩膀，話語里帶著些歉意，“真是對不住，怪我粗心大意走的這么早，什么都沒給你留下，讓你連個念想都沒有。”
“我不是這么想的，”李淮把陸許又抱緊了些，過了會兒，又把人推開重重地嘆氣，“我是不是變老了，你看，我眼角都有皺紋，也有白頭發(fā)了，可你還是那么年輕?！?br>陸許捧著李淮的臉，用冰冷的雙唇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怎么會，你就算變成老頭兒，也是帥氣的老頭子，所以要長命百歲的活下去?！?br>長命百歲，李淮苦笑，握住陸許的手，猶豫著說道：“萬一，我是說萬一，其實我是每年在折損自己的陽壽來換與你的一次相見，你……會生氣嗎？”
陸許愣了，半晌沒說話。
李淮緊張地喚了他的名字，陸許嘴角扯起一絲笑，說：“阿淮，你再抱抱我吧?！?br>兩人緊緊地相擁，一直到中元節(jié)結束，懷中的人再次沒了呼吸。

李淮嘆了口氣，把陸許重新安置好，打算去后院簡單洗漱休息，起身時他瞥見了那壇被二人忘在腦后的酒，猶豫了一下，轉身帶去廚房里，翻了個碗準備嘗一口。
突然院外有人奔走，說是走水了，李淮慌忙從后院的廚房里出來，安置著陸許的那間廂房烈火熊熊，火光沖天。
“阿許……阿許??！”
李淮手里的碗落在地上，支離破碎。他瘋了一樣的往那里沖，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師父敲暈了。
師父扶著暈倒在地的李淮，對著側旁飄散的一縷青煙，道了一聲謝。
再往后，眾人收斂了陸許的骨灰，李淮親自將陸許送入輪回，后又三十年，李淮在純陽宮內壽終正寢，享年八十歲。

【中元節(jié)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