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不知身是客》by毛六

轟！

方源手掌狠狠拍中樂土的后背，然后徑直貫穿他的胸膛。樂土早已是強弩之末，方源這一擊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臨死之際，樂土雙眼瞪大，一把抓住方源的手臂。夢中不知身是客，發(fā)動！

方源只覺得一陣暈眩傳來，隨后便發(fā)覺天地倒轉，四周的一切正飛速的褪去顏色消失不見，同時以自身為中心卻是重新構建了一個古怪的空間。這里空無一物，白茫茫一片。他略微運轉，卻發(fā)現(xiàn)無法感應到一絲一毫的仙元。不僅如此，就連蠱蟲、仙竅也都陷入沉寂。方源眉頭微皺，是限制類的殺招嗎？

方源好似心有所感，轉突然身，看著漸漸顯示出殘破身體的樂土，卻是毫不詫異：“仙友不愧是一代仙尊，到底是我唐突了。不過想要報仇的話，也不至于讓漁翁得利吧?！睒吠量戳搜圩约盒乜诘钠贫矗瑵M臉無奈：“你九轉了，你本可以瞞得過他們的，可我死了之后就瞞不住了。我一旦死了，尊者的力量就不平衡了。對于一個將死之人來說，本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可是新尊出世，舊尊復生，這個時代的變數(shù)還是太多了啊。”??

樂土目光幽幽，死死盯著方源：“若是讓你改過向善，成就一位仙尊，就算你以前罪孽深重，但是我相信他們也還是會追隨于你。如此一來，也算我樂土給予眾生的最后庇佑?！狈皆春敛辉谝猓骸坝质顷懳芬蚰且惶?？同樣的招數(shù)？”

樂土大手一揮，只見四周景色變換，最終定格在了幾把木凳，一方舊桌之中。桌上放著剛剛出鍋的早點，新鮮的食物上冒著熱騰騰的霧氣，飄散在客棧嘈雜的聲響中，陳舊的景色里帶著熟悉的味道。

正在方源思索熟悉感從何而來時，只見一道體態(tài)相近的影子從自己的身體走出。只是三兩步就長出五官，然后是衣袍，等到坐在凳子上時已經(jīng)與記憶里的自己一模一樣了，只是與本體相比略顯稚嫩。方源眉頭緊皺，突然發(fā)覺自己丟失了一段記憶，而那段記憶卻正是此處，古月山寨！

樂土在旁邊適時解釋道：“陸畏因曾說你方源并非斷情絕愛之人，只是將情感藏得很深。他用夢境引出你的情感，引你向善，這并無差錯。可是他失敗了，因為不該讓你用他人身份，去尋找情感。你見慣了悲歡，習慣了冷暖，大起大落與你而言皆是坦蕩平路。所以，要引出不存在的情感是不可能的。但是將那些本就埋藏在你記憶深處的情感，融入你的記憶里，確是簡單至極。這次你將不在是一個過客，你會體驗自己全新的記憶，等你醒來時，你會是全新的你！”

樂土看著方源，卻又像是在看著其他東西：“我早就發(fā)現(xiàn)，再怎么受歡迎的人，也會被人惡毒咒罵；再怎么窮兇極惡的，也會有人真心以待，人心總是如此的矛盾?！彼D了一下，眼睛里迸發(fā)出信念的色彩：“所以我也相信，你這樣窮兇極惡的人若是成就仙尊，定是能為天下人提供遮蔽的大愛無疆之人。哪怕這個美好可能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但是只要它有實現(xiàn)的可能，那我也愿意拼死一試。”

而方源可不管一個死人的可笑愿望，因為不管他想要得到的是什么，都只是妄想罷了。他只是看著那個吃早點自己，那是記憶中的自己，曾經(jīng)的自己，又不是自己。

接下來就是方正為了沈翠和自己吵架，自己順水推舟賣了五塊半的原石。可是自己當時是賣了什么？那個丫鬟？想不起來了，應該是記憶被帶走的原因吧。方源搖了搖頭，隧不在強迫自己去想。

樂土對此并不意外，夢中不知身是客只能扭曲一段時間的記憶，并且以此繼續(xù)發(fā)展。在扭曲時人會暫時失去當時的記憶，這也是夢中不知身是客的關鍵，就是要讓一個人真正去經(jīng)歷夢中的一切。這正如另一種形式的春秋蟬，每當方源重生之時，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記憶植入，將他未來的經(jīng)歷帶入現(xiàn)在的身體，讓他做出有利的選擇。也正是因此，他才有信心將這招化作方源的又一次重生，讓他選擇一條大愛之路?！澳敲从^影就到此為止，接下來的記憶就讓你親自去體驗吧。”

此時殺招已經(jīng)全力運作，第二個，第三個，接連不斷的影子從方源的體內走出，每一個影子都代表著方源自己的一段記憶。他們各自將在不同的時間節(jié)點修改本應發(fā)生的事實，當他們再次回到方源體內時，方源也將帶著新生的記憶活下去。他們有的走向了前世，有的和吃早點的方源一樣留在了古月山寨，更多的則是走向了記憶的更深處，他們密密麻麻搬空了方源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

方源靜靜的站在那里，毫不在意自己記憶里的大片空白。只是在影子脫離的時候，他低下了頭好像輕輕說了什么。

隨著影子的不斷離開，方源的本體也開始的模糊了起來，直到最后，本體帶著自己最深的記憶，成為新的影子，投入新的輪回中。

方源睜開眼，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能記住的只有一段旋律和幾個字。是了，自己是古月方源，自己是來幫助謝晗沫奪取圣女之位的。

“我用過壽蠱，我活得時間比你想象中要長得多。我以前希望長生不老，但現(xiàn)在卻漸漸厭煩了這個想法。生活變得越來越無聊，有時候路的終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走路的過程，以及走路時候的心態(tài)?！彼牭阶约赫f

他淡然拒絕寒潮族長，去唱那最后一首歌曲。

謝晗沫和方源聯(lián)袂登臺。

方源伴奏，謝晗沫的歌聲隨即飄揚而起。

臺上，方源閉上雙眼，盡情地催動蠱蟲，琴聲悠揚。謝晗沫唱得也癡了。她望向方源，美眸中帶著一種意蘊非凡的光亮，她的眼里已經(jīng)滿是他的影子。

海神祭結束了，謝晗沫已經(jīng)換了圣女特有的裝束，魚尾盤踞在云朵之上，身披白紗。在色彩斑斕的珊瑚群的映照下，她向著面前的男子伸出了手。他憂郁，他神秘，他聰慧，他博學，他看慣黑暗行走在光陰里，有著數(shù)不清的故事。最少對她來說，這個男人滿足了她對一個真正仙人的全部幻想，她懂他！所以她才以海神為證，讓這個男人加入自己的陣營，粗糙和白嫩的手一相握，像極了那鮫人一生不離不棄的誓言。

鮫人族的都知道，自己的圣女隨身帶著一個人類。那可不是寵物，也不是奴隸，而是軍師。除了了一些大人物，沒有人不對此不感興趣。因為海神祭典正是那個不起眼的人類讓圣女反敗為勝，愛好浪漫的鮫人正是對此不斷的歌唱，對這種浪漫的鐘情喜聞樂見。

之后的日子里，方源正式住在了圣女宮管轄的街道里。作為漫長生命中不多的起伏，他對這段時光很是滿足。他決心幫這個女孩治理的貪污。他知道，人心的貪婪有多么黑暗，可他更知道這個眸光明亮的女孩是多么堅強。她在經(jīng)歷現(xiàn)實的打磨后是是會從此蒙塵，還是會綻放出更加奪目的光彩？他很期待。

之后的日子里謝晗沫幾次向方源請教音律，都被方源糊弄過去。日子久了，謝晗沫也逐漸了解到方源的歌曲并非他自己所創(chuàng)。不過這并沒妨礙到她的興致，反而在工作之余向方源詢問起鮫人族以外的山色湖光。畢竟她打定主意將自己的全部獻給這個族群，不會有外出的機會了。她將一些有趣的故事記在本上，說要幫方源做歌一首，這會是屬于方源的歌，執(zhí)拗又可愛。

圣女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寒潮族長再怎么想要對他們抽筋剝骨，還是只能背地里下手。這些時間她來的次數(shù)少了，她承諾絆倒族長后就盡情奏樂做歌，和鮫人族的大家一起快樂的活著。說到這里的時候，她看著方源，眼睛里帶著莫名的意味。

謝晗沫負責處理明面上的紛爭，方源為她擋下背地里的陰謀，他們就像是大海里僅有彼此的游鯨，共同演奏只為彼此的歌。

然后好景不長，方源再怎么老謀深算也只是一個低轉蠱師，謝晗沫也不過是一個根基不穩(wěn)的女孩。他們既是彼此的依靠，也是彼此的弱點。

當圣女與人類私通的消息傳遍鮫人族時，沒人是不信的。對于拯救少女的光輝英雄、輔佐圣女的多智軍師與矢志改革的圣女，不少的鮫人們也憧憬著這種甜美的故事。但是，圣女不得與外族結合，這是鐵律！

這一夜死了很多人，到處都是火光，哭喊。僅有的侍衛(wèi)為留下斷后，謝晗沫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突然變成這樣子，她只知道這個男人值得有更遼闊的未來，他一定要活著出去。

寒潮族長的人已經(jīng)層層包圍上來，而這時昏迷的方源也幽幽轉醒。在謝晗沫驚喜的目光中，他告訴她：“我能帶你離開?！?/p>

他說著記憶里僅存的兩個字：“解夢?！?/p>

樂土靜靜的看著方源夢中的掙扎，夢中不知身是客雖然是自己的殺招，但是做夢的深度和程度都是殺招自己控制的，自己是無法也無力控制的。但是關于謝晗沫的事情被方源藏的太深，只能給他留下一個幸福生活的模糊概念，經(jīng)不起深思熟慮，不然很容易被找出漏洞。而現(xiàn)在的事態(tài)就算是他可以也控制不了，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個可能性上。“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動情了，可一定要成功啊。”

在謝晗沫看來，當方源說出那兩個字的時候，周圍有什么東西變了。先方源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托起了身體，漂浮在空中，然后開始慢慢的，被橡皮抹去一樣，開始一點一點的消失。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好像是逃跑的方法起作用了，但她真的很高興，因為方源可以得救了。而她鮫人族的圣女，死在故鄉(xiāng)，本就沒有什么好可悔恨的。她自幼享受著族人的優(yōu)待，本就是要在關鍵時刻為族群付出的，死在這里已經(jīng)很滿足了。不過，沒有耽誤這個人，真好。

在方源說出那兩個字之后，夢開始坍塌了！消失的不是自己而是夢中的她。他來不及疑惑發(fā)生了什么，他拼命的去抓住女孩的手。可是上次那只可以緊緊握住的手，這次卻透過了自己的身體。他從未覺得自己這么狼狽，他拼命的想要去救一個人，可發(fā)覺自己卻是這樣無力。

女孩就要消失了，可她卻笑得是那么的開心，仿佛得救的是自己一樣。她知道自己和這個的人類注定沒有結果的，她也想過就這樣再也不見?？墒亲詈笏粗菑埳的?，還是忍不住把那本破破爛爛的樂譜拿出來送給那個在空中想要撲過來去無能為力的男人。她還是忍不住想和他說最后一句話，她還是舍不得他。

方源要醒了！

他站在那里，一個又一個個的影子朝他走過去，并融入他的身體。不同的影子帶來不同的記憶。

樂土不由得放慢了呼吸，緊張的等待著他的醒來。

“哥哥，從今天開始，我古月方正也能保護你。”遍布狼尸，大雪飄零的廢墟上，一個少年背起另一個相貌相似少年向著遠方走去。

“替我活下去，見證這個世間萬般之精彩吧！”他肆意的笑著，就像他說的一樣，他想要的只是精彩。冰封的尸體定格在他的眼睛里。

“堅持下去，直至成就偉大，脫離平凡?；蛘撸铀劳?。”有一個垂死的人這樣說到，仿佛充滿了不甘心。這是一個小人物最后的骨氣永遠不服輸，永遠不認輸。

方源沒有睜開眼：“方正，白凝冰，胡子大叔，還有很多人。他們每個人我都曾動容過，那確實是我的情感所在。我從未壓抑過我的情感，無論是在三叉山福地，還是在今生的鮫人王庭?！?/p>

方源緩緩向前邁步，無數(shù)的影子與他融為一體，記憶中的空白被不斷填補，無數(shù)洶涌著的情感像潮水般涌來：“對我而言，無論帶著方正或是白凝冰并什么不同，謝晗沫生與死也其實也沒有差別，我只會堅定的走在自己想要走的路上。而我的這個想法，正是來源于我生命中那些讓我為之動容的人。你想讓他們來改變我，卻不知正是和他們的精彩，才讓我堅信自己所走的路?！?/p>

樂土錯愕，他不理解為什么有人在經(jīng)歷了正向情感的沖刷后反而會堅持自己的惡。

無數(shù)個方源匯聚在一起，成為了他自己。方源睜開眼，看了一眼空空的手掌。那些匯聚的情感不僅沒有沖垮這個人的意志，反而讓他更加堅定的向前走去。此時胸中水波盡數(shù)平復，那些不甘無助也全不值一提，能留下的只有些許漣漪。

“方源，愿你一直走在自己所相信的路上?！狈皆创藭r已經(jīng)徹底蘇醒了，可那個少女卻還仿佛就站在他的身后，用力呼喊著，而他卻大步向前，向著前方的路堅定地走下去。

“夢醒時分，我還是我?！?/p>

方源前進的路上也有著阻擋，他看著他，方源終年不變的臉最后還是笑了起來，給樂土看一看自己那發(fā)自內心的愉悅。

“樂土仙友請走好?！狈皆次⑽⒁恍Α?/p>

下一刻，樂土本就十分垂危的氣息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