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暮光和墓雨的交響
“各位,現(xiàn)在開始討論吧?!蹦褂赍k放下手中的茶杯,清了清嗓子說,“什么都可以,開始吧,說點什么。”
加上他,會議室共八人。銀灰色的墻壁反射著頭頂?shù)睦涔?。眾人趴在漆黑的圓桌上,誰都似乎事不關(guān)己,但誰都似乎躍躍欲試。終究是敵不過寂寥吧,墓雨錵正對面懶懶散散地站起來一個人,隨即,桌子中央升起一個藍色的球體。
“這是最近的機體狀態(tài),很多值已經(jīng)處于紅線以下了,你們是不是該做點什么?”怠惰懶懶地揮揮手,一串數(shù)據(jù)便從眾多的條形柱中顯現(xiàn)。
“你怎么不做?”憤怒當即反駁道,“你XX的本來應(yīng)該多管管機體運動?!八f著,指了指統(tǒng)計圖的最后一個紅色柱子?!边@具身體一直缺乏運動,還不是拜你所賜?“他的臉色十分紊亂,青筋暴突,火冒三丈?!澳憧纯催@次體測成績,一千米給我跑了七分半,你這是在狗爬嗎?”
“你還是歇歇吧,憤怒?!北┦硽舛ㄉ耖e調(diào)出代表情緒的數(shù)據(jù),“就是因為你的火氣,這具身體上的功能損壞了至少12%。”
“確實,”強欲看了看數(shù)據(jù)圖,“我不否認很多事都是由憤怒牽頭才得以完成的,但是,你也知道吧,”他說著又揮手調(diào)出另一組數(shù)據(jù),“在常年累月多巴胺分泌過度的情況下,這具身體的耐受性已經(jīng)大幅度提高,也就是說在很多情況下這具身體很難產(chǎn)生有效的情感應(yīng)答。”
暴食接過強欲的話頭:“你們可以回憶一下自己在短短一個寒假被多少人說過像個機器人。”“卡茲卡茲?!北┦硨⑹种械氖砥腿胱熘?,美美地享受著零食。
“你們……”憤怒一時間無話可說,只是瞪著不再發(fā)話的暴食。
“喂,你倆怎么老是穿一條褲子?!奔刀什粷M地說,“你倆難道就沒問題了?”說著他揮手,面前的球體又轉(zhuǎn)換成了各人面前的小屏幕,“給我看好了,這是上個月以來的體重變化,正一十五,暴食,你有什么說法?還有你,強欲,什么都想買,你看看上個月你都買了些啥?這些鬼玩意有什么用,多虧了你倆,身體的活動能力下降14%,活動欲望更是下降了23%。再者,上個月因為在無用品上的開銷過多,這具身體每天一包泡面的生活持續(xù)了四天,上個月第十一天更是因為等一個快遞而失眠,導(dǎo)致接下來的兩天免疫力下降1.2%,精力下降34%,最后的結(jié)果是在周三周六四天的營養(yǎng)不足情況下感冒,周日還強撐著拼完了一個手板模型。”
“好了好了都給我冷靜!”墓雨錵將杯子狠狠砸在桌子上,“有事就互相推諉,有功就各自爭搶,我要你們是來干這事的嗎?”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安靜之后,眾人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唯一沒有發(fā)話的色欲.
“看我干嘛?”色欲慢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H書。
“我有一個想法,”憤怒難得冷靜地說了一句,“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p>
暴食和強欲點點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覺得可以一試?!?/p>
怠惰放下游戲手柄:“我也覺得可以。”
墓雨錵看了看在座的眾人,“既然一致通過了,那就這樣吧?!?/p>
“喂喂喂,你們要干什么,別……別過來!!”色欲看了看四下,似乎明白了現(xiàn)狀,卻被眾人逼進墻角,無處躲藏。
“經(jīng)投票決議,綜合實情,一致決定,封存色欲。”一聲令下,色欲便被丟進了封存罐,扔進冷凍庫密封保存。
然而,不到36小時,眾人又慌慌張張地沖進冷凍庫,恭恭敬敬地將色欲請了回來,并重開了一次總結(jié)大會。所有人都沒有明說原因,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大會結(jié)束,眾人各回各家,履行自己的義務(wù)去了,只剩下墓雨錵一人還站在會議室。他默默撕下自己身上的“傲慢“標志,按下桌子下的紅色按鈕,桌子應(yīng)聲收起,一個漆黑的鐵處女從原本是桌子的地方升起。這座外表光滑的鐵處女不知不覺也積了不少灰塵。計時器上用猩紅色的數(shù)字顯示著:8年10月12天3小時55分,秒數(shù)在跳動中緩緩增加,不一會兒就變到56分。
最初見到里面的家伙是多久以前了???墓雨錵將額頭貼著鐵處女的外殼,刻骨的寒意和恨意依然源源不斷從這漆黑的造物內(nèi)向外散射著。他感受著極度的冰冷,陷入了沉思。
…………
(墓雨錵視角)
第一次見到這個叫暮光柊的家伙,已經(jīng)是十二年前了,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個小學(xué)生。他成績很不錯,經(jīng)常用自己的作業(yè)換別人的一點小錢,即使家人不給零花錢,放學(xué)后也能去小賣部買一些小零食。他沒什么朋友,最大的愛好就是找一個沒人的小角落安安靜靜地看書。
在家里他也不是很淘氣的孩子,面對父母毫不講理的苛責也會唯唯諾諾地應(yīng)聲。平時沒有人陪,書也看完了,便把我叫出來聊聊天。他老是大言不慚地說,自己要成為科學(xué)家,要建一個很大很大的養(yǎng)老院,要讓所有的窮人有飯吃有衣服穿,要讓所有人都過上幸福的生活。
他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給我展示了他的幻想,他的夢想,他可笑幼稚的理想。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地笑笑。
不久,他拿著一張通知書過來找我,“你看這是我的中學(xué)!”他一臉的自豪,“我可是考到了最高等級的獎學(xué)金呢?!蔽冶緛砥谕谛碌沫h(huán)境下茁壯成長,我也好漸漸淡出他的視野,最后因為被遺忘而消失。直到有一天,他的行動告訴我:事實并沒有按照我期望的那樣發(fā)展。自從他進入初中后我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了。我也是后來知道他在中學(xué)的生活。
那是一個夏天的雨夜,大雨狂暴地摧殘著地上的一切,整個校區(qū)已經(jīng)完全熄燈了,他卻一個人站在操場的正中央,渾身濕透。他只是默默的站著。
然而當班主任找到他時,第一件事不是安慰或者關(guān)心,而是一個響亮的耳光,以及一頓暴風(fēng)驟雨一般的批評和咒罵。當提著他的頭發(fā)強制他抬起頭時,被雨水浸透的臉上卻是讓班主任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表情:猙獰的笑容。
自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跟他同一個寢室的家伙們時常會看見,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黑影,默默走進廁所,出來時,襯衫上總會多出許多血跡,從最開始的血點,到長長的紅線,再到最后,一個個用猩紅的笑臉,他很少脫下自己的外套,即使夏天,渾身大汗也不脫下,對他來說,汗水的鹽分一寸寸地腐蝕著自己身上一道道傷口,是再好沒有的感覺,那種鉆心的疼痛,讓他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為此,他常常忍不住拿出生銹的美工刀和圓規(guī),一遍又一遍地撕裂傷口,并露出猙獰的微笑。
他的家人絲毫不關(guān)心這些,他們渾濁的眼睛里只有愈發(fā)下滑的成績,免不了每次考試后就是一頓打罵。而他只是默默承受著,像一個斷了線的木偶一般,不給予任何反饋。
突然有一天,他又來見我了。
“吶,你覺得如果世界毀滅了會怎么樣呢?”我以為他在開玩笑,便悠悠地轉(zhuǎn)過去:“怎么可能嘛,你怎么……”當我看見他眼睛的那一刻,話斷了。“你怎么變成這樣了?”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默默的指了指面前的門:“久違的出一次門吧,你已經(jīng)很久沒有出來了?!?/p>
我跟在他身后,出來所謂的“門”,“喂,你想干嘛?突然構(gòu)想出這么大的空間?!蔽液芮宄谶@里構(gòu)建事物的代價是什么:劇烈的頭痛和超負荷計算帶來的昏厥。
“有什么關(guān)系嘛,我們都這么久沒見面了,該玩一點大的了!”他笑了,但是那樣的笑卻讓人覺得畏懼。我一時間找不到話頭,只能任由他構(gòu)建他的想法。
“接下來請欣賞,人類的滅亡?!彼熜χ?,按下了浮在虛空中的開始鍵。
最先出現(xiàn)的是單個的人,在我的眼前被肢解,分食,然后是一群人,被巨大的滾石砸得粉碎,然后是一個聚落,應(yīng)該是類似市的行政區(qū)吧,在炸彈和火炮的持續(xù)傾斜下面目全非,然后是一個國家,被某種力量直接碾平,,最后是一個地球,瘟疫和自然災(zāi)害,隕石和地外文明的炮火,將這個名為地球的行星從宇宙中徹底刪除。他構(gòu)建的場景過于真實,甚至連地球上每一個人的死法,每一個人死前的動作行為表情都展現(xiàn)了出來。
一切推演完畢后,他轉(zhuǎn)眼看向我,用一種小孩子期待得到表揚的眼光看著我。
“說吧,我會聽你慢慢講的。講你經(jīng)歷了些什么?!蔽覙?gòu)建起一塊草坪,拉著他坐下來。
于是,眼前這個擺出一副猙獰表情的小家伙慢慢地坐下,揭下自己臉上的那張赤紅色的面具。我只看見,那張兇惡的面具之下,明明是一副被淚水和傷痕浸透的稚嫩的臉啊?!澳阏f吧,我會聽,不論發(fā)生什么,我會支持你的?!?/p>
我清晰地記得不到六個月前,這個小家伙還自信滿滿地說自己要造福人類。而六個月后,事實告訴他,人類這個物種,并不值得他用自己的一輩子去守護。
傾訴是漫長的,在現(xiàn)實中的他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兩天兩夜,不吃不喝,只是蜷縮在被窩里,任憑他那愚蠢的所謂家人在外面咒罵哭訴。
當休息日結(jié)束時,他躺在我的腿上,仰望著我:“吶,你能代替我嗎,我真的累了。”
“知道了。我會幫你照看好這具身體,但是我會等你回來。我知道這很困難,也很殘酷,但是在你回來之前,我會等你的?!?/p>
“謝謝,那我就先走了。要保重啊,墓雨錵!”他最后給我留下了一個微笑。他笑得很燦爛,但這笑容卻是浸潤在淚水中的,讓人開心不起來的笑容。
“你也是,暮光柊?!蔽腋械阶约旱难劢浅霈F(xiàn)了水滴,我明白我在流淚,但是我本來是沒有情感的,我只是暮光柊制造出來的一個意識投影而已。
于是,我得到了身體的控制權(quán),并得到了暮光錵的全部記憶。但這并不是令人開心的事,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因為我永遠也忘不了暮光柊將自己關(guān)進鐵處女前的表情。
“墓雨錵,access granted。機體重啟。”我控制著身體,慢慢站起,裝好需要的物品,毫不猶豫地打開門,將迎面扇來的一巴掌用手接住,“我不是你們的工具,我有自己的思想,別以為我還會受你們的控制?!蔽覍⒚媲斑@個人的手重重甩開,摔門而去。自此,由我掌權(quán)的這副身體因為對外強硬,也不再遇到這樣那樣的百般刁難,但由于缺乏真實感情,在現(xiàn)實生活中也受了不少挫折。最后我利用暮光柊給我的權(quán)能,在自己的狹小空間內(nèi)又造出六個副本,代替我管理不同類型的虛擬情感。是的,我們說到底只是一群贗品而已,沒有任何感情的我們只能根據(jù)經(jīng)驗判斷應(yīng)該生成的感情并將其具象化外顯化,而這又花費了我(我們)幾乎一年。
…………
(墓雨錵視角結(jié)束)
墓雨錵慢慢移開貼在鐵處女外壁上的額頭,又把目光轉(zhuǎn)向那面透明的壁障,壁障的另一面是八年十個月前暮光柊留下的構(gòu)建體,一切都保留著 他離開時的原樣,包括我構(gòu)建的那片草地。
“吶,將自己封閉接近九年后,此時此刻的你又怎么樣了呢?”墓雨錵輕輕拉開鐵處女的門,無數(shù)密集的尖刺之下,是暮光柊殘破的軀體和依然不住哭泣的稚嫩的臉。
“出來,還是繼續(xù)呆著?”墓雨錵問道。
“抱歉,我還是不想出來,讓我再逃避一會兒吧?!蹦汗鈻鞍杨^埋進鐵處女的尖刺中,任由尖刺刺進他的頭顱?!靶邪?,記得出來透透氣,你已經(jīng)在里面呆了快九年了?!蹦褂赍k將這些年的記憶拷貝給他,“當然我尊重你自己的想法?!?/p>
眼前的鐵處女再次關(guān)上,墓雨錵看著自己被鐵處女扎傷的手掌,搖了搖頭,將鐵處女慢慢沉回地下,默默地走到那透明的壁障前。
“我們?nèi)晕粗滥翘煲郧?,他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彼麑⑹终瀑N合在壁障上。壁障泛起絲絲漣漪,牽動著壁障上的景色一起悠悠地蕩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