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梅眼睛盯住那兩只交握在一起的手說不出話來。安靜至壓抑的氛圍持續(xù)了好像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十遲遲沒有得到回應，轉(zhuǎn)頭拿眼神安慰一下緊張兮兮向他求助的颯颯，又輕笑一聲：“媽，我?guī)信笥鸦丶医o你們見到了，你不高興嗎？”

“行?！睍悦废袷莿傂堰^來，笑著看向颯颯：“颯颯先回家好好休息，今天也晚了，改天再來阿姨家里吃飯?！?/p>

“嗯嗯！”颯颯聽出了話外音，連忙掙脫十的手就鉆進了家門，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曉梅轉(zhuǎn)而看向十，也不笑了，一句話沒說就把家門開到最大砰的一聲撞上白墻。

十只好跟著顯然不高興的母親進了客廳。

老十笑著迎過來，左手拿著掃把右手托著一只玩具熊：“小十你看，你媽說今天你回家，要我打掃一下衛(wèi)生，翻出來你小時候和颯颯一起玩過的小熊，還好好的呢?！?/p>

“嗯?！?/p>

十有些驚喜地接過來抱著，捏捏它的耳朵。

曉梅坐到沙發(fā)上問他：“你和颯颯是什么時候的事？”

“很久以前了?！?/p>

十又捏捏可愛小熊的鼻子，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我高一的時候，確切來說是那年寒假，然后就一直到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買了房子住到一起了，說租房子是騙你們的……”

“高一？那么早??？”曉梅沒有笑，卻依然語氣平和。

老十從他們的談話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又因為氣氛微妙遲遲不敢開口詢問，便暫時采取觀戰(zhàn)的態(tài)度。

“媽，你不接受颯颯嗎？”

“小十，你過來坐著?！?/p>

十便抱著玩具熊坐到她身邊去，個子已經(jīng)可以把曉梅整個圈在懷里了，卻出乎意料地被她溫溫柔柔拍拍肩膀揉揉腦袋。

曉梅一向脾氣火爆，從小他只要犯了錯就在墊子上罰跪，長大了倒不罰了，十就覺得吧這架勢怎么說也少不了一頓臭罵，沒想到聽見她說：“沒有不接受他。颯颯是好孩子，我可喜歡他了。要是你們倆在一塊真的高興，那我也高興。”

“真的？！”十想了一下，趕緊拿出來手機給曉梅看颯颯拍的那幾張照片，他們的家。

曉梅靜靜地看了好幾眼，夸了幾句裝修不錯，又嗔怪他弄出來這許許多多自作主張的事，也不早點和他們說。

“謝謝老媽！”一高興就笑起一雙彎彎的眼睛抱住曉梅，拍她單薄的背，弄得她有些喘不過氣才松開手。

十像對妹妹一樣摸他母親摻著些白發(fā)的發(fā)頂，滿眼小星星：“我們不是擔心嘛所以一直瞞著，沒想到你們這么快就同意了?！?/p>

一旁被迫算進“你們”的老十早就聽明白了，無奈地摸摸頭。雖然家庭地位不高吧，可你個臭小子也該問問我的意見呀。

父子連心似的，十轉(zhuǎn)頭象征性地問他爸：“爸，你也同意對吧？我想盡快和颯颯結(jié)婚，等了許多年等不及了?！?/p>

“嗯，挺好?！崩鲜布尤肓松嘲l(fā)座談會，愜意地半躺下來，感慨兒子長大了倒是真會給他們驚喜，雖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從小玩到大的，能沒有點感情嗎？

曉梅這時候拿食指戳了戳十的額頭：“就是我們同意，你們這婚也未必結(jié)得成。”

“怎么了？”

“這畢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事啊。你一個人胡鬧，我們舍不得你難過，當然能縱著你。你爺爺奶奶呢？他們老一輩人可聽不進去你那些大道理，還想活著的時候能抱重孫呢?！?/p>

十低下頭把小熊抱緊：“怎么叫胡鬧呢？你們要是想要，我們可以考慮領養(yǎng)一個小孩呀?！?/p>

“那能一樣嗎？”

空氣安靜片刻。

小熊呀，請你告訴我，我和颯颯怎樣才能好好生活在一起，并且得到家人們的祝福呢？

小熊黑亮的眼睛傻乎乎盯著他，也不會轉(zhuǎn)一下。

“就是咱們家人都沒意見吧，那颯颯他爸媽呢？尤其是阿秋沒少操心颯颯，一直都愧疚她沒給颯颯一個好身體，從小就多病多災的。你們這樣一弄，我跟你說啊，阿秋還得自責她沒教育好孩子。”

十第一反應是颯颯身體挺好的呀，只不過想到了一些不該想的就沒好意思說出口。

老十聽出了曉梅的意思，好言好語地附和兩聲：“是這個理，咱們兩家關系好，要是因為這事鬧得不愉快了，以后還怎么來往？”

“以后就是親家了，怎么不能來往？”十一時嘴快，倒是把曉梅堵得整個人愁眉苦臉。

“你這么大了怎么就不懂呢？真是……氣死我算了。”

話題結(jié)束在氣死曉梅上，誰都沒再開口。

這時候要是樓上有點裝修的刺耳聲也是好的，偏偏就是安安靜靜的一聲不響。

曉梅無可奈何地揉揉眉頭。她有時沖動嘴上說話不好聽，但其實心里可疼孩子了，也能想得開。只要小十高興，她怎么都行。

但這事如果是颯颯就太難了。

枯坐良久依然沒有結(jié)果，老十便拉他們先去吃飯，事情可以慢慢說。

家里恢復了往常的安寧。

曉梅說的沒錯，十還算是得到了理解，颯颯卻是徹徹底底碰了壁。

颯颯晚飯時也向爸媽坦白了一切，并且按照十對他說過的，要心平氣和地，這種時候就不要鬧脾氣了。

父母這一輩人觀念如此，嘗試去接受的同時其實心里也很痛苦。他們或許一時無法包容我們，但是我們要先去理解他們。

颯颯還沒說幾句呢，說到他今晚想去男朋友房間里睡，阿秋就先哭了。

“我喜歡他，他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生活很幸福。你說這樣有什么不好呢？”

颯颯覺得委屈，拿手給阿秋擦眼淚，被她甩了一個滾燙的巴掌在臉上。

響亮的一聲讓一家三口都愣住了。阿秋從沒打過颯颯，罵都不舍得罵一句。這一巴掌下來，眼淚掉的更多，心里又多了許多愧疚感。

颯颯也哭了，又不想爸媽看見他哭，就趴在桌子上，臉埋在手臂里。

徹底聊不下去了。老華看著母子倆一個賽一個地哭，萬般無奈地不知說什么好。給阿秋抹掉臉上一把一把的淚，又摸摸颯颯的后腦勺。

一頓滿是眼淚的飯吃完，颯颯躲在自己的房間不出來，家里似乎也恢復了往常的安寧。

當然也只是暫時的。

阿秋吃完飯就在客廳被老華抱著一句一句哭訴，颯颯在房間里聽得清清楚楚。

“你說颯颯這孩子怎么這樣呢……他是不是有什么病？我是接受不了…這怎么行？我不想他幸福嗎？可是這不行啊，他小小年紀不懂的……以后在外面親戚朋友怎么說他？兩個男孩子在一塊不是變態(tài)嗎？怎么辦啊……我當然想他好好的，我見不得颯颯難過啊……”

咔噠一聲房門打開，颯颯披著一件單薄的浴袍光著腳去了浴室。

“颯颯！這什么天啊也不怕凍著！”

颯颯頭也不回，洗了很久很久。久到老華敲敲門怕他在里面自己哭，站在門口卻發(fā)現(xiàn)一點熱乎氣都沒有。沒一會兒颯颯面無表情地開了門，頂著一頭冰涼的濕發(fā)又光著腳回屋把門反鎖。

阿秋便憤憤地罵他：“這孩子被我慣壞了！現(xiàn)在開始作賤身體讓我難受是吧？行，把身體弄壞了你自己受著！我沒空管你！誰愛管誰管！”

一摔門也把自己悶在房里。

父親都太難做了，老華一個人被關在了客廳，好像做錯事的是他一樣。

大冬天的，颯颯沖了一頓冷水澡，回房間又給自己灌了一肚子冷酒，不省人事地醉了一夜，成功地在日上三竿時都沒醒來，早就燒暈了過去。

聽話倒是真的很聽話，沒鬧脾氣，鬧的是他自己的身體。

阿秋還一直生著氣，老華不放心，從柜子最里面好不容易翻出來一把備用鑰匙，開了颯颯房間的門。一見颯颯滿臉通紅躺在床上的樣子，就知道他這是任性得過了頭。

“颯颯！你這是干嘛呢？爸媽就是不高興了，還能真的逼你們分開嗎？”

颯颯迷迷糊糊地翻過身去，不理他。老華要扶他起來去醫(yī)院，颯颯躺得怪結(jié)實，說不去。

“乖乖，你能不能聽話？”老華又拿退燒藥給他，全被颯颯甩在地上。

“不吃，我有病，變態(tài)……我們都變態(tài)?！比頋L燙的人又鉆回被子里捂得嚴嚴實實。

阿秋知道那些氣話是傷了他，便站在一旁默默垂淚。但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高燒可不是鬧著玩的。

咚咚咚。

老華嘆了口氣去開門。

十站在門口，只有他一個人。

“叔叔好，我想來問問……颯颯在家還好嗎？他一晚上都沒有消息，打電話也不接?！?/p>

老華愣了一下，十又趕緊說道：“我是不放心，要是沒事我就不打擾了……”

“小十快進來，颯颯發(fā)燒了，還怎么都不肯去醫(yī)院?！?/p>

一看見燒成那樣的颯颯，十眼淚都快出來了。颯颯這個脾氣什么時候能改改?。堪炎约号蛇@樣傷的是許多人的心呀。也忘了說聲“阿姨好”，就坐在床邊輕輕喚他。

颯颯朦朦朧朧地聽見他的聲音，竟一下子撲進他懷里，爬了滿臉的眼淚湊過來小嘴與他接吻。嘴里還有熱乎乎的酒味，便知道他又喝酒了。

光天化日之下，父母注視之中，十實在是始料未及，被滾燙的火團子撲倒在床上。

“阿十……嗚嗚嗚……”

十的衣服上還帶著外面的冷氣，颯颯身體表面是熱的，卻因為發(fā)燒而覺得格外冷，便趴在他身上凍得直打顫。

阿秋被沒羞沒臊的颯颯弄得又氣又心疼，扭過臉去不看他們。

十又重新坐起來，托著靠在他身上的颯颯問：“難受？怎么不去醫(yī)院？”

颯颯頭頂?shù)衷谒砬?，緊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看樣子是真的難受了。

十抬頭用眼神請示了一下老華和阿秋，便把颯颯抱在懷里出了門。小寶真會折騰，這身上熱得碰一碰都嫌燙手。

颯颯會折騰，可是折騰完也真的有用。大著膽子在爸媽面前秀了一回以后，阿秋看見兩人相處已經(jīng)這樣自然，十也是真的疼颯颯，便沒再反對，權(quán)當默許。

剛剛退燒的颯颯摟著她脖子往臉上親了兩口，一口一個媽媽我愛你。

阿秋一個白眼：“你哪里就愛我了？你心里還有我嗎？”

颯颯嘿嘿地滾到她懷里撒嬌，說下次再也不這樣了，真的可難受了。

去醫(yī)院給颯颯看病忙了一天回來，十也沒理由待在別人家里了，又不好當面說什么教育颯颯的話，轉(zhuǎn)身就回自己家去，被颯颯扯住衣角。

兩人對視一眼，然后颯颯轉(zhuǎn)頭，小心翼翼問阿秋：“可以嗎？”

小可憐剛剛大病一場，臉色還不紅潤。

“去吧去吧，晚上記得吃藥?！?/p>

“蕪湖～”颯颯拉著他一路小跑私奔出了家門，活蹦亂跳根本不像剛生了病的。

典型的有了男朋友忘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