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雨巷，散落在門簾上的雨珠悄然剝落，在這片翠綠色的江南小鎮(zhèn)，潮濕的空氣永遠(yuǎn)不會缺席，三伏天的時候伴隨眨眼左右的悶熱總是擾的人心亂，屋檐下的扇著蒲扇的人們也從未理解過昆蟲們的狂歡，倒是屋里屋外亂竄的小孩子們會樂此不疲的與這些昆蟲們交友，跑入雨巷，踩過水塘，濺起一朵又一朵的浪花，在這副怡情畫卷之上，卷軸悄然滾入了另一個篇章。

潮濕的空氣，清冷的小院上爬滿了翠綠的青苔，大自然總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告訴世人它的存在，直到他們再次站在這里時，卻早已物是人非。

我深吸了一口氣，晚秋的清涼侵入了我的鼻腔，我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戰(zhàn)。

“艦長？”

立于身旁的佳人握住了我的手，回到了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連她都變得敏感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藏著什么心思。

“我沒事，有點冷而已。”

我提了提寬松的衣領(lǐng)，身上的溫暖似乎又多了幾分。

門前的鐵柵欄已銹跡斑斑，輕輕的推開后，發(fā)出的聲響在這片深秋的雨巷里顯得格外的刺耳，但不知為何又感覺如此的合適，記憶中的此處就該如此嗎？

我沒有深究，合上門，拉著佳人的手走進(jìn)了屋內(nèi)。

與屋外不同，屋內(nèi)倒是整潔清爽了很多，前些日子因為知道要回來住一段時間，就提前安排人過來打掃了一番，除去這掃不盡的清冷外，其他地方倒也確實整潔，不過仔細(xì)一看，屋頂?shù)膲吷弦灿斜贿@潮濕的空氣所侵蝕的痕跡，與我記憶中的江南小院別無二致。

“你知道嗎，布洛妮婭，我小的時候還在后院的河里劃過船呢?！?/span>

撥開窗簾，干凈的玻璃窗外，不遠(yuǎn)處便是一條雜草叢生的小河，或是心有余悸，想要去打開窗戶的手還是停留在了半空中，不知為何，那清澈之處卻與記憶中相去甚遠(yuǎn)。

一頭銀灰色的長發(fā)遮住了我的視線，拂過鼻尖的清香將思緒從短暫的回憶中拉回。

布洛妮婭不以為然，倒也在我的預(yù)料之中，在雪原上走出來的人自然不會理解江南的泛舟湖上，不過更多的，還是眼前的這份凄涼無法與腦海中的浪漫聯(lián)系在一起吧。

“不過后來因為沒人打理，那里自然就荒廢掉了，曾經(jīng)的那條河可沒這么淺~”

我又補(bǔ)充了一句，淺笑了一聲。

災(zāi)難奪去了無數(shù)人笑容的同時，這些名為自然的景致也回歸了它本來的樣貌，由人類所定義的自然逐漸轉(zhuǎn)變?yōu)轼B獸昆蟲的樂園，想必夏天的時候那邊會熱鬧不少吧。

我拉上了窗簾，不愿再看去，還是希望在內(nèi)心的最深處保留下這片雨巷最后的浪漫。

早在來這里的路上……不，或許更早之前，我就在找一個理由，找一個回到這里的理由，只是到現(xiàn)在我依然一頭霧水，仿佛意識完全被身體所支配，我明白，我并非無家可歸，災(zāi)難已經(jīng)結(jié)束，但它留在我心中的烙印卻仍在每一個看不清星星的夜晚折磨的我生疼，既然如此，我為什么要回到這個我最不愿意回來的地方呢？

“去你最想去的地方吧，因為那可能是最后一次了……不過不用擔(dān)心，無論你在哪里，布洛妮婭都會陪著艦長的……”

如春天綠意的新芽飄落到我的心頭，布洛妮婭，她輕輕的從身后環(huán)住了我的脖頸，她告訴我不要怕，童話里沒有別離，認(rèn)知中的王子救公主的故事此刻正在悄然上演，卻又有那么些許不同，我就這樣牽著她的手，踏上了尋找故土的道路。

幾天時間，那太過漫長了……不過很慶幸，我仍在時間的盡頭，找到了最初的自己，那個深秋的雨巷。

“艦長…艦長？”

時間回到現(xiàn)在，殘陽收斂了白天最后一抹的濃艷，直到滾滾的烏云裹挾了天空后，我才在黑白交替的的夾縫中感受到強(qiáng)烈的現(xiàn)實，

“啊，抱歉，我走神了……”

我愣了愣，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坐在那個靠窗的椅子上，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從那片雪原延伸到太空荒原的夢，在終焉的瞳孔下匍匐前行的夢。

“出發(fā)前我做了些便當(dāng)，若是餓了的話就去吃了吧?！?/span>

她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時變成了潔白的連衣裙，薄薄一層，細(xì)看似乎能見著標(biāo)志身材的輪廓，若隱若現(xiàn)，我曾經(jīng)是不信極北之地的人更抗凍的，但自從和她在一起后，若場景內(nèi)沒有第三者，那她從來都是如此這般不拘小節(jié)，作為男人，我對此自然是毫無意見，但作為她的愛人，作為我愛的人，我還是希望她在這種時候能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曖昧，但我每次都會被她不經(jīng)意間的莞爾一笑給擊沉，從這點來看，她似乎永遠(yuǎn)都在我之上呢。

“今晚…似乎要下雨呢?！?/span>

布洛妮婭斂了斂嗓音，精致的面龐上略帶些憂傷，并非指向我，而是凝視著窗外那條孤寂的小河。

“沒關(guān)系，房子是舊了點，但遮風(fēng)擋雨還是足夠的，對付一晚上足矣?！?/span>

我半開玩笑的笑了笑，話雖如此，但大老遠(yuǎn)跑過來就是為了待一個晚上，說出去恐怕沒多少人信吧，畢竟你看，就連我面前的她也微微一笑。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連你也變成那種‘湊合’類型的人了。”

似乎是為了調(diào)戲我而故意說出了這種話，扭動著纖細(xì)的腰肢在清冷的空氣中轉(zhuǎn)了一個優(yōu)美的圈，白色裙擺所形成的百合稍縱即逝，待到花瓣完全凋零時，她已然落入了我的懷中。

“與對抗終焉的那段時間相比，這里的環(huán)境已經(jīng)稱得上‘奢侈’了吧？”

今天的她似乎比平日嫵媚了許多，倒不是妝容有多特別，著裝有多大膽，坐在我大腿上，依偎在我懷里的她，那種從骨子里流露出的溫柔，由肢體所表演的柔情似水無一不令我如觸電般的酥麻。

只是奇怪的是，現(xiàn)在的我似乎并沒有那方面的想法，她也是……包裹在我們周圍的，驅(qū)散了寂靜濃霧的，是那最原始，最本真的愛。

她思考了一番，最后似乎是釋然了。

“也是啊，那看樣子你還是沒變嘛，和以前那樣‘奢侈’？”

“倒不如說，正因為那是得不到的財富，所以我才想早一天得到那彌足珍貴的事物嘛。”

話音落下，從開始起就一直在我周身晃悠的清香，她的頭發(fā)，她的身體，既然是‘危險物品’的話，那更不能讓其離我遠(yuǎn)去了。

“那這樣的話……艦長你豈不就是……一個‘貪婪’的人？”

感受到腰間的壓力增加后，布洛妮婭略微有些慌了神，說到底在感情這方面她也稱得上“青澀”，畢竟在很長一段的時間里，她一直處于油鹽不進(jìn)的狀態(tài)，但或許正因如此，此刻的寧靜才顯得彌足珍貴。

“沒錯……誠如所言，我或許的確是個‘貪婪’的人吧?！?/span>

?

幸運的是，今晚的雨并沒有我們預(yù)料中的那么大，最初的雨絲輕盈的落在了后院的大樹上，隨后便能聽見小河上傳來的啪嗒啪嗒聲，撥開窗簾的一角，在黑暗中能隱約看見河水似有上漲，同時腦中已能清晰的拼湊出那條河曾經(jīng)的模樣，但終究是夢幻的泡影，眨眼之間，那條河已不復(fù)存在，眼前依舊是朦朧的雜草叢生。

嘆了一口氣，我回到了屋內(nèi)。

“艦長你似乎…從來沒和我說過你家里的情況呢……”

夜晚，她這么向我說到。

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她，不是沒有，而是那太短暫，太普通，與我這幾年的波瀾壯闊相比實在是微不足道。

但她曾經(jīng)也說過，人這一生終究是要有個能被稱之為家的地方，即便不是最初陪伴著你的那些人，也必須是能在走完或是壯闊或是平淡的一生后，能夠埋葬你的地方。

但其實不論對于我，或是對于她來說，這種地方早就不存在了吧。

“你為什么會想到問這個？”

“因為…我想更加深入的了解艦長?！?/span>

猶豫了片刻，她這么說到。

我自覺的笑了笑。

“我自認(rèn)為我對于你沒隱藏什么東西?！?/span>

“可是，我有時會突然覺得艦長你好陌生，即使你就站在我的身旁，我還是會覺得你離我好遠(yuǎn)……”

“比如？”

“比如你下午坐在窗前發(fā)呆的時候……”

“……”

在這普通到有些破舊的小屋中，床前的煤油燈就是這漫漫長夜里唯一的亮光，也因此，被光明照亮的她的面龐如此深刻，也只有像這樣二人獨處的時候，她才會一改平日的高冷，變得稍微‘弱勢’一點。

我理解她的這種感情，畢竟我曾經(jīng)對于她也抱有如此‘距離感’，從雪原上廝殺的銀狼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能夠被稱之為家的地方，而我卻將她帶了回來，我不知道她當(dāng)時是怎么想我的，但我后來卻始終對她抱有愧疚，以至于我徹底被她吸引住后，陷入了那種觸手可及卻又遙不可及的矛盾中，但也正因為我理解這種感情，所以我也知道這并不是靠時間足以修復(fù)的傷口，只能像曾經(jīng)的她一樣……

“艦長……？”

單手環(huán)過她的腰，將她嬌小的身軀攬入懷中，她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眨巴著眼睛緊張的看著我。

“沒什么，突然想你了?！?/span>

“想……我？”

她詫異的看著我，兩條腿還在被窩里不自覺的蹬了蹬，臉上的紅暈逐漸明顯，她也逐漸安靜了下來，見我沒再說話，她因害羞也不好意思看著我了。

“艦長真奇怪……”

不服輸?shù)恼f了最后一句話后，她的身體倒是很誠實的軟了下來，一只手團(tuán)在胸前，另一只手則抱著我的身體，將臉埋在了我的胸前，能感受到她似乎也想將腿翹在我的身上，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怎么不順著你的內(nèi)心繼續(xù)做下去呢？”

我戲虐的笑了笑，本想在選擇的時候推她一把，但回應(yīng)我的卻是意外的沉默呢。

“這樣的話，那就……”

既然她不愿意做的話，那還是我主動點吧。

“！”

“這樣你就跑不掉咯~”

“唔……”

陰晴尚且不能統(tǒng)一，所謂愛又怎能有堪比日月的堅忍，我們之間的感情向來都是小心翼翼，給予對方足夠的空間，足夠的信任，不過分親密，因為那會使愛廉價，不過分疏遠(yuǎn)，因為夕陽會使影子拉的越來越長，正因為災(zāi)難過于沉重，柳岸花明的村莊才會是人心中的烏托邦。

外面的雨沒有停的跡象，不過在這種寧靜的夜里，雨聲反而成為了不錯的調(diào)味劑，所以我很喜歡下雨，她也是。

“睡著了嗎？”

埋在我胸前的銀狼半天沒有動靜，想著她已經(jīng)睡著了，我就把腿從她腿上挪了下來，以免影響她的睡眠，不過很快我便又懷念起剛剛的觸感了……

“快了……”

令人我意外的是她居然真醒著，那我豈不是虧……

“咳咳……明明到了個新環(huán)境，我以為你會更加精神點呢?！?/span>

“因為艦長在我身邊……”

“我看上去很像數(shù)學(xué)老師嗎……”

“因為艦長讓我很安心?！?/span>

“……好吧。”

“特別是今天的艦長。”

“……”

話音落下，她便用額頭在我胸前蹭了蹭。

之前的害羞現(xiàn)在蕩然無存，這舉動倒是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

“既然這樣，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span>

我低下頭，看著懷中的她摸了摸她的腦袋，溫柔的說到。

“啊…木頭腦袋的艦長居然還會講故事啊~”

她探出半個腦袋，瞇著眼睛看了看我。

被她這么一說我突然有一種自信心受挫的感覺……

“這……我明明準(zhǔn)備了好久來著……”

我有些沮喪的說到。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只是故事的話，以后有很多時間可以和她講述，這個特殊的夜不是起始，更不是終點，只是我對于此處，對于故地所給予的最后一個禮物，和告別。

出乎意料的，懷中的嬌小身軀挺了挺，從被窩中探出了身，在微弱的火光中，她閉上眼，輕輕的吻住了我……

我驚訝的看著她，單方面的接受著她的感情，再次睜開眼時，她溫柔的笑著，臉龐早已抹上了一層紅暈。

“我……很期待艦長的故事?！?/span>

隨后她又鉆回被子里，以一個聽眾的身份。

恍惚間，我似乎看見了曾經(jīng)的那個呆呆的她，因?qū)嶒灦X部受傷的她，因為只有那樣的她才可能做出現(xiàn)在這樣的事情，但如今……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有什么事物改變了……不，或許早就改變了，只是我沒發(fā)現(xiàn)而已。

她從不說謊，看來有些方面，我的確和個木頭一樣笨呢……

“好吧~好吧……”

不知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們都自以為在感情方面他們要比對方成熟的多，認(rèn)為跳出了感情外，就能掌控大局，將感情導(dǎo)向他所希望的方向，但……他們往往忽視了一件事，他們自己本身就是局中人……身在山外，又怎能理解山中人眼前的美景呢？

“從前，有一個……自大的男孩，他對世界之大充滿了好奇，他與動物交談，與植物交談，與昆蟲交談，他想盡可能的了解這個對于他來說無限大的世界，但對于年幼的他來說，江南小巷太過狹隘，但他又很膽小，不敢撐著小船飄向遠(yuǎn)方，所以他每天就盼著什么時候可以去看外面的世界，他盼啊……盼啊……不在與人說話，與昆蟲鳥獸交談，盼到秋葉枯黃，盼到雪花飄落，直到有一天，一場災(zāi)難入侵了他的家園……”

窗外的雨依舊在下，似乎還能聽見昆蟲鳥獸的鳴叫，屋內(nèi)，故事還在繼續(xù)，講述者賦予形體，聽講者賦予靈魂，見證者賦予存在，那是一則在平凡不過的故事，那是一則最特殊的故事，直到大雨流過瓦礫，直到故事滲入苔石，最終，雨巷會記住一切。

“后來，他找到了一生中的摯愛，他發(fā)誓會守護(hù)好她，直到永遠(yuǎn)……”

煤油燈的燈芯熄滅了，一抹白煙緩緩飄出，消散在清冷的空氣中，床上的兩人相擁在一起，已然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最后的亮光消失了，只有窗外的雨聲依舊……

第二天，雨停了，屋內(nèi)整潔如新，仿佛誰都沒有來過一樣，茂盛的藤蔓爬過墻壁，破舊的院子里重新煥發(fā)出生機(jī)，小屋前園的鐵門散發(fā)出雨后特有的鐵銹味，昆蟲重新出巢尋找食物，在小水塘，在大樹根，在院內(nèi)的苔石上。

一切都那么的欣欣向榮，自然在此刻頗有表現(xiàn)欲，只是在這片深秋的雨巷中，再無一人細(x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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