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載』在昨日的春天等待你 第二章

第二章 四月五日 下午六點
我最先感覺到的是傳進耳中的綠袖子報時鐘聲。
旋律停止后,我的腦袋瞬間充滿疑問與不安。
──發(fā)生什么事了?
雖然打從出生以來,我不曾體驗過所謂的失神,但恐怕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就相近于從失神中恢復(fù)過來。意識的連續(xù)性突然中斷,下個瞬間,與失神前截然不同的景色映入視野。
如果要具體表達現(xiàn)狀,那就是明明直到剛才為止我還站在廢棄村落公園──那里的櫻花樹下,現(xiàn)在卻背海坐在袖島的堤防上。
駐島警察先生就在眼前,他將腳踏車停在旁邊,滿臉擔(dān)心地看著我。
「喂,你沒事吧?說話啊?!?/p>
警察先生向我搭話。
「……警察先生?」
「喔,噢。我就是?!?/p>
看起來有些困惑的警察先生露出苦笑。
警察先生本身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出在,他為什么會、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在我面前的?
「那個,請問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剛剛還在跟船見你說話吧。」
「剛剛?你說的剛剛……大概是多久以前?」
「……你真的沒事嗎?我們大概五分鐘前就開始說話了喔。不記得了嗎?」
五分鐘前。我沒有和他已經(jīng)說了五分鐘話的記憶。
我環(huán)顧周圍。這里確實是袖島的堤防。不是廢棄村落也不是公園,連一片櫻花花瓣都看不見。只不過,天空和先前的記憶一樣,浸染著晚霞色。
現(xiàn)在幾點?為了確認(rèn)時間,我將右手伸進口袋里摸索,但沒有找到手機。是忘在家里沒帶出來嗎?正當(dāng)我這么想的同時,察覺到了手機就握在左手里。
我想看時間,但又因為新浮現(xiàn)的疑問而停下動作。
我是什么時候拿出手機的?
話又說回來……不只手機,還有衣服,現(xiàn)在穿的衣服也和之前不一樣了。明明我今天一直穿著連帽上衣,現(xiàn)在身上卻是運動服。雖然這是我的衣服沒錯,但我不記得有換過衣服。還是說,其實我一開始穿的就是運動服,但以為自己穿的是連帽上衣?有這種事嗎?
「喂喂你又來了,不要突然安靜啦?!?/p>
聽見警察先生的話,我倏地抬起頭。
「不、不好意思,我有點在意衣服和時間……」
「衣服?我不知道你衣服怎么了,不過現(xiàn)在是六點,你沒聽到剛才的報時鐘聲嗎?」
「欸?啊,是喔。說得也是……」
隨口回答后,依舊無法理解現(xiàn)況。我將手機塞進褲子口袋。
我確實聽見了綠袖子的報時鐘聲。但我在廢棄村落時也聽見了……嗯?意思是,時間從我在廢棄村落時就停滯了嗎?也就是,我從廢棄村落瞬間移動到這個堤防……不,怎么可能。假設(shè)是那樣好了,但警察先生說過大概五分鐘前就在跟我說話。所以……這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思考,我都無法從現(xiàn)狀整理出自己能夠理解的說明。
「船見,身體不舒服的話我送你回家吧。還是說帶你去診所比較好?」
「不,不用這樣啦……我可以自己回家。」
「是嗎?那就好……怎么說呢,不要太鉆牛角尖喔。雖然這件事令人難受,但你并沒有錯。好,那我也要走了?!?/p>
「啊……?」
警察先生跨上停在一邊的腳踏車。就在我以為他要離開時,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著我說「啊,最后還有一句話」。
「夜游要適可而止喔。」
警察先生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令人難受的事什么的,夜游什么的……那是什么意思?聽不懂。
話說回來,警察先生會這么關(guān)心,應(yīng)該是因為我的狀態(tài)看起來很糟吧。就算他那樣認(rèn)為也不奇怪,或者該說就是他看到的那樣沒錯。最近生活一團糟,又因為無法消化現(xiàn)狀導(dǎo)致視線有點搖搖晃晃。就像是遇到了惡劣的整人游戲一樣。
該不會真的是整人游戲吧?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節(jié),有人配合我時隔兩年的回老家行程,策劃了整件事想讓我淪為笑柄……會不會是這樣?
我揮散荒謬的妄想。想太多,開始累了。反正太陽也下山了,回家吧。
回到家時太陽已經(jīng)完全西沉,天色正在逐漸變暗。
打開玄關(guān)門時,我和穿著制服從客廳出來的惠梨視線相遇,并因為立刻想起和她吵架這件事而覺得尷尬。
應(yīng)該要裝作若無其事,還是先道歉再說呢?正當(dāng)我這么煩惱時,惠梨先開口了。
「回來得真晚。好了,快點進來?!?/p>
「啊、好。」
她的態(tài)度很普通,看上去不像在生氣。原本以為惠梨是很會記仇的類型,看來是我想太多了。
但是身為哥哥,果然還是道歉比較好吧。
我脫下鞋子踏上走廊,叫住往盥洗室方向走的惠梨。
「啊……惠梨?!?/p>
「嗯?什么?」
「那個,抱歉啊,跟你說了些幼稚的話。」
「哈?你在說什么?」
「就是,我出門前不是和你吵架了嗎……」
惠梨露出詫異的表情,然后好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般低聲嘀咕。
「那個已經(jīng)無所謂了啦。我也有點不對?!?/p>
我相當(dāng)驚訝。那個一生氣就沒人勸得動的惠梨居然老實道歉了,事到如今我才實際感受到名為兩年歲月的重量。
就在我偷偷為了妹妹的成長而感動時,惠梨不耐煩地說。
「我說你,不準(zhǔn)備沒關(guān)系嗎?」
「啊,好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要準(zhǔn)備什么?」
「……你在說什么?再來要守靈不是嗎?」
「守靈?誰過世了嗎?」
惠梨的表情凝固了。正當(dāng)我這么想,她接下來看向我的眼神滿是責(zé)怪。
「喂,你認(rèn)真的嗎?」
雖然因為她還是繼續(xù)喊我「喂」而有點沮喪,但我還是老實詢問。
「因為我真的不知道啊……該不會是跟我交好的人吧?」
惠梨猶豫片刻,小聲說。
「……是彰人先生喔。??普萌讼壬D銥槭裁床挥浀昧??」
我花了點時間將保科彰人這個名字,和「過世」這個詞連結(jié)在一起。
「等、等等等等。開玩笑的吧?我今天在港口看見彰人了欸?!?/p>
「哈?」
「啊,該不會是那個吧?因為今天是愚人節(jié)所以想騙我?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別開這樣的玩笑比較好喔?!?/p>
「……你在說什么?」
惠梨用我從來沒見過的認(rèn)真表情這么說。
她似乎真的很擔(dān)心我似地開口。
「彰人先生四天前就過世了,今天是四月五日?!?/p>
──那么,我去整理一下頭發(fā)。
惠梨這么說完,一邊用眼角余光看我一邊走進盥洗室。
我呆站在走廊。
彰人死了,而且是在四天前……難以置信。這樣的話,我今天下船時看見的彰人是什么?認(rèn)錯人了嗎?還是說那其實是幽靈?怎么可能。
惠梨還說了其他奇怪的話。今天是四月五日?我不覺得自己會因為春假就將日子記錯四天。今天是四月一日星期日,這種事只要看手機馬上就知道了。
我從口袋拿出手機解鎖。
螢?zāi)簧巷@示的日期一如惠梨所言,是四月五日。
「……騙人的吧?!?/p>
我跑進客廳,看過所有顯示今天日期的東西。
電視、報紙、電子座鐘……全都告訴我今天是四月五日。
我無法相信,這絕對有問題,如果是整人游戲也搞得太復(fù)雜了吧。
我走出客廳尋找奶奶。
打開和室紙隔門時就發(fā)現(xiàn)奶奶了,她正在衣櫥里找著什么。
「奶奶,有空嗎?」
聽見我的聲音,奶奶回過頭。
「哦,奏江。你回來啦。守靈的時候就穿這件──」
「今天是幾號?」
我在奶奶說完之前打岔。
「怎么突然這么問?」
「告訴我就對了?!?/p>
「我想想啊,今天是星期四對吧?四月五日星期四。」
「真的?沒錯嗎?」
「如果我還沒老人癡呆的話就沒錯喔。就算要我以死去爺爺?shù)拿x發(fā)誓也可以?!?/p>
既然都能以爺爺?shù)拿x發(fā)誓了,可見奶奶沒有騙我。
這么說……今天果然是四月五日嗎?
即便想否認(rèn),但我找不到足以反駁的證據(jù)。惠梨和奶奶都說今天是四月五日,所以奇怪的人是我嗎?
「到底怎么回事……」
奇怪的事情接二連三發(fā)生。
回過神來已經(jīng)從廢棄村落移動到堤防、彰人的死、日期的偏差……比起整人游戲,更像是做了個失去一致性的噩夢一樣。
就在我苦惱的時候,奶奶從衣櫥里拉出一件黑色的衣服遞給我。
「來,換上這件?!?/p>
奶奶說學(xué)生守靈時應(yīng)該穿制服,但離家出走中的我怎么可能隨身帶著制服,所以就先借用老爸就讀袖島高中時的舊制服。那是舊式的立領(lǐng)學(xué)生制服,雖然不甘心但尺寸剛剛好。
守靈似乎在袖島的社區(qū)活動中心舉行,我和奶奶還有惠梨一起前往。
春日夜晚的涼爽空氣,正適合整理腦內(nèi)亂七八糟的情報。
經(jīng)過深思熟慮,我理解的事情有兩件。
首先,今天確實不是四月一日而是四月五日,畢竟所有表示日期的東西全都這么告訴我,惠梨和奶奶也回答今天是四月五日,所以我只能這么相信。
再來,我沒有四月一日下午六點,到四月五日下午六點的記憶。如果不談日期和時間,也可以說沒有從觸碰到廢棄村落祠里的石頭那瞬間開始,直到在堤防和警察先生聊天這段時間的記憶。因為這兩個時間點都伴隨著綠袖子的報時鐘聲,所以可以斷定時間是下午六點。
意識空白四天。
要說原因的話,我首先想到的是腦部異常,健忘癥或者少年癡呆之類的。從現(xiàn)實層面來說,這是最有可能的吧。十七歲就有記憶障礙,放在創(chuàng)作里面是很常見的設(shè)定,可是一旦扯上自己,不僅不好笑還很恐怖。老實說,我不想認(rèn)為自己生病了。
其他能夠想到的原因是,祠里的石頭。
在我觸碰到那個的瞬間,自己所在的場所和時間就跳躍了。搞不好就是因為觸摸了神體,所以遭到報應(yīng)也說不定。老實說,比起生病,因為遭報應(yīng)更不現(xiàn)實所以感覺還比較輕松。
但是……無論是生病還是報應(yīng),這空白四天里的我怎么樣了呢?
這種事只要問就能知道。我跑到走在前方的惠梨身邊,和她并行。
「惠梨,有空嗎?」
「……什么事?」
「雖然是奇怪的問題但我還是想知道,我最近有在家里嗎?」
哈?惠梨提高了聲音。
「這是什么問題。你在不在、自己不知道嗎?」
「也不是不知道,就是那個啦,那個。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惠梨驚訝地盯著我。
我知道自己說了奇怪的話。但如果突然說「我沒有這四天的記憶」,反而會害她擔(dān)心,所以只能隨便找個藉口了。
惠梨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轉(zhuǎn)回前方,然后開口。
「很常出門,也曾經(jīng)整晚不回家……」
也曾經(jīng)整晚不回家,意思就是大多時候都有回家??磥碇皇菦]有記憶,生活還是很正常的樣子。但如果是這樣,就有了許多值得在意的部分。
「我去哪了?不回家的意思是,在哪里過夜了嗎?」
「……東京的水,是不是混了什么對腦袋有害的東西啊?!?/p>
「哈?你突然在說什么?」
惠梨轉(zhuǎn)向我。
「你最近一直很奇怪,一般不會問這種問題吧?我真的認(rèn)為你去一趟醫(yī)院比較好?!?/p>
「沒有這么嚴(yán)重啦……」
「很嚴(yán)重。你絕對很奇怪。」
我不去看一臉嚴(yán)肅的惠梨,開始找藉口。
糟糕。結(jié)果還是害她擔(dān)心了。
乾脆全部告訴她算了,告訴她我回過神來就已經(jīng)過了四天。但感覺說了這件事就真的會被帶去醫(yī)院,也會害奶奶擔(dān)心。
……還是說,我真的該去醫(yī)院?。?/p>
「你們兩個,再來要安靜啰?!?/p>
正當(dāng)我煩惱怎么回答惠梨時,奶奶的聲音傳來。
我們來到做為守靈會場的社區(qū)活動中心附近了,那是間有劍道場那么大的平房??偸抢淅淝迩宓拈T前,已經(jīng)有身穿喪服的大人們在排隊。
惠梨似乎還想說話,但我們加入隊伍后就無法交談了。
我們在柜臺登記后進入活動中心。一走入寬敞的房間,我的視線立刻捕捉到穿著袖島高中制服的明里。
雖然我知道明里升學(xué)的學(xué)校是袖島高中,但這是第一次看見她穿高中制服。她看起來比起在堤防巧遇時更加文雅。
明里正在和身穿喪服的大人說話,感覺不方便和她攀談。所以我和惠梨以及奶奶,依序坐在了排列好的折疊椅子上。
我的視線轉(zhuǎn)向祭壇。
畫框當(dāng)中的臉確實是彰人,這讓我對彰人的死亡有了更加真實的認(rèn)知。
彰人對我有恩。
當(dāng)小學(xué)三年級的我被像小混混的國中生纏上而害怕時,正好路過的彰人救了我。雖然當(dāng)時的彰人無論是年紀(jì)或體格都輸給那個國中生,但他卻能以毫不膽怯的態(tài)度與之爭辯并趕走了對方。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當(dāng)時與彰人的對話。
「看見膽小的家伙就讓人火大。你又沒有做錯什么,堂堂正正的面對他啊?!?/p>
「可是,如果他是壞人搞不好會揍我……」
「那種時候就用石頭丟他,然后全力逃跑就好啦?!?/p>
即便當(dāng)時因為彰人這種大膽的回答而感到驚訝,但后來,他的話對我起到了精神寄托般的作用。
真的覺得不妙的時候丟出石頭然后逃跑就好。一旦這么想,就稍微覺得沒那么可怕了。當(dāng)然,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獎的事,實際上我一次都沒用過,但我確實因為彰人有了膽量。
雖然不知道彰人是怎么看我的。
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彰人死掉。
誦經(jīng)、拈香結(jié)束后,喪主,也就是彰人的母親站在祭壇前致詞。
彰人的母親遠遠看過去一臉憔悴。頭發(fā)失去光澤,目光空洞,感覺隨時都會昏倒,明里站在旁邊陪著她。
致詞后,守靈也就告一段落了。出席者紛紛起身走向出口,我也站了起來。
出席者似乎會得到家屬回禮,我和惠梨以及奶奶加入柜臺前的隊伍。
排隊等待時,有兩位出席者一邊說話一邊排在了我們后面。
「沒有守靈宴席?」
「這也沒辦法啊。??萍业慕?jīng)濟支柱只有??铺粋€人,生活拮據(jù)。而且聽說了嗎?她兒子的死因是急性酒精中毒欸。」
「啊啊,我知道。驗尸報告是昨天出來的吧……」
急性酒精中毒。也就是酒喝太多吧?
這么說起來,健康課有教過。急性酒精中毒的死亡案例,好像有很多是因為嘔吐物堵住氣管導(dǎo)致的窒息死亡。如果足以被稱為袖島之星的彰人,臨終時居然是那種狀態(tài),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隊伍前進,輪到我們了。
負責(zé)交遞回禮的人是明里和她母親。
我行了正式的禮,接過明里給的回禮紙袋。
然后,明里看著我的打扮低聲說。
「袖島高中的制服……」
「你說這個?這是我爸的舊制服,脖子周圍很緊所以總覺得不舒服?!?/p>
「那樣啊。但是,很適合你喔……非常適合。」
這么強調(diào)的明里眼中突然涌出淚水。
可能害她想起彰人了。我慌張地從口袋拿出手帕遞過去。幸好奶奶有叫我?guī)А?/p>
「那個,難過的話隨時都可以跟我說。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聊聊……」
我對只能說出這種話的自己感到厭煩,但用手帕壓著眼角的明里點了點頭。因為后面還有其他人在排隊,我就此離開了活動中心。
外面的
空氣很冷,夜空十分清晰,感覺冬天似乎還沒遠離。
「回家吧?!?/p>
奶奶這么說,于是我們朝回家的方向前進。
就在此時,背后傳來小跑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是明里。
「怎么了?手帕不用今天還我啦。」
「不是。那個……我有事情要告訴你?!?/p>
「有事情要告訴我?」
「嗯。四月一日到今天,這四天里發(fā)生的事情……不對,應(yīng)該說是會發(fā)生的事情,才對吧?」
我有一瞬間聽不懂明里在說什么。
但當(dāng)理解「四天里」這三個字的意思后,我?guī)缀跏翘饋砜肯蛎骼铩?/p>
「你知道嗎???」
明里整個人一抖,并發(fā)出「呀」的小聲尖叫??匆娝呛ε碌哪樱依潇o下來,并且感到了罪惡感。
「啊,對、對不起。我有點心急……」
「沒關(guān)系……我沒事。但是,在這里沒辦法全部說清楚……」
明里慢慢靠近我耳邊,用像是悄悄話的聲音說。
「明天傍晚五點來廢棄村落的公園。奏江想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p>
明里重新拉開距離,并用一句「那么明天見啰」和我告別,小跑著回活動中心了。
我呆呆地目送她的背影,聽見惠梨用詫異的聲音問。
「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
我用惠梨聽不見的聲量補上「現(xiàn)在還不清楚」這句話。
隔天。早上起床首先要確認(rèn)的是,放在枕頭旁的手機。
我立刻拿起手機,看向時間日期。
四月六日,早上八點。
我將臉埋進枕頭。日期還是跳了四天。意思就是,很遺憾這并不是夢。
昨晚守靈回家后,我很快洗完澡刷完牙回到房間,沒有跟惠梨或奶奶詢問這空白四天里發(fā)生的事。一方面是不想害她們擔(dān)心,而另一方面,是因為我對明里所說的那句話產(chǎn)生了信賴與疑問。
──奏江想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
如果明里能夠說明發(fā)生在我身上這復(fù)雜又奇怪的現(xiàn)象,那實在是感激不盡。
只不過,我不曉得明里知道這件事情的原因。除此之外,明里指定會合的地點是廢棄村落公園,那里是我四月一日和明里道別后才發(fā)現(xiàn)的地方。也就是說,明里應(yīng)該不曉得我知道那個地方。
「……搞不懂。」
頭開始痛了。是因為昨天一直處于混亂狀態(tài)吧?說不定腦袋也有肌肉酸痛之類的癥狀。
我決定睡個回籠覺讓腦袋稍微休息。
睡醒時已經(jīng)中午了,我和奶奶吃了午餐。
惠梨似乎和朋友一起去本土玩了。我稍微松了口氣?;堇鎻淖蛲黹_始就格外擔(dān)心我,原本還因為要是見面了她說不定會繼續(xù)追問而感到不安。不過說起來,害她擔(dān)心確實是我的錯。
午餐結(jié)束后,奶奶找我?guī)兔Α?/p>
「我想整理閣樓。因為有不少重的東西,所以需要男生幫忙?!?/p>
距離和明里約定的時間還很充裕,所以我同意了。
我用奶奶拿來的梯子爬進閣樓。亮著電燈泡的小空間內(nèi),堆滿了又多又雜的紙箱,每一個看起來都很重。我按照奶奶的指示搬下她想要的東西。
正當(dāng)背后開始出汗時,我不小心弄倒一個紙箱,參考書撒在閣樓里的地板上。
「這些是老爸的嗎?」
全都是和IT相關(guān)的參考書,應(yīng)該是在東京當(dāng)程式設(shè)計師的老爸的東西沒錯。里面夾雜了幾本手寫筆記,大概是老爸學(xué)生時期的東西。
我隨意拿起一本打開。一絲不茍的字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紙面,感覺讀起來眼睛會很痛。就在我想把筆記放回紙箱時,看見了一個用紅筆圈起來的句子,上面記載著對某個專業(yè)術(shù)語的解說。
【回滾】
當(dāng)電腦的數(shù)據(jù)更新等等發(fā)生障礙之際,取消現(xiàn)在的處理,回復(fù)到障礙發(fā)生以前的狀態(tài)。
「回滾……」
我試著念了出來。聽起來很酷。但如果不是以IT產(chǎn)業(yè)為志愿,大概一輩子都沒有用到這個術(shù)語的機會吧。
我闔上筆記,將它放回紙箱里。
下午五點前。
我走在廢棄村落里面。因為幫奶奶的忙比預(yù)料中花了更多的時間,所以感覺會遲到。
我穿過容易迷路,偶爾還會被地面坑洞絆住腳的小路前進。就在五點剛過不久,我看見了小路的出口。行走速度漸漸慢下來,走進了公園里面。
櫻花花瓣飄落飛舞的畫面中,穿著袖島高中制服的女孩子正站在櫻花樹下。她彷佛在沐浴一般,瞇著眼凝視天空。
明明知道那個女孩子就是保科明里,我卻沒有出聲喊她。
因為在這種令人屏息的幻想般景色中,我看她看呆了。
所以,當(dāng)明里發(fā)現(xiàn)我并和我視線交會的時候,我心生動搖。
「來了就叫我啦。」
明里似乎有點困擾地笑著說。
「啊、啊啊。抱歉,不小心看──」
看呆了……我差點將這句話脫口而出。當(dāng)然不能說這種裝模作樣的話吧。
「看?」
明里可愛地歪頭詢問,催促我把話說完。
實話太難為情了不能說,現(xiàn)在該怎么敷衍過去。看、看……
「看橘子很好吃的樣子,吃了就遲到了……」
是會讓人感到傻眼的愚蠢臺詞。
「……是嗎?不過沒關(guān)系喔,時間也差不多?!?/p>
明里溫柔微笑著。但她的笑臉看起來有種覺得可惜的感覺,說不定她期待我說出「看呆了」這句話……不,肯定是我想太多。
總之先坐吧。明里這么提議,于是我彎腰坐在櫻花樹根上,明里也按著裙襬坐在我身邊。因為是雙方大腿幾乎會碰到的距離,我有點慌。
為了恢復(fù)平常的樣子,我大聲咳嗽然后迅速進入正題。
「所以,明里你說的『我想知道的事』到底是指什么?」
「嗯,要從哪里開始說起呢……反過來說,你想從哪開始問?」
「從、從哪開始問?這樣的話……」
想問的事情很多,但她這么問我反而一時講不出來。
空白的四天、明里選擇這里見面的理由、還有……
「你為什么穿制服?」
「啊哈哈。第一個想問的是這件事啊。這么在意嗎?」
明里展示般捏起制服兩肩的布料。
「才、才不是啦。那個,就是那個,我想說從小問題開始解答……」
我的心神被打亂了。
我知道理由。因為今天的明里特別像大人。該說是行為舉止有女人味嗎?反正當(dāng)她做出什么行動時,我的胸口就有種被輕撫過的感覺。
明里似乎感到有趣般笑了笑,然后心情很好地開口。
「我會穿著制服,是因為葬禮剛結(jié)束。和昨晚的守靈不一樣,今天過去本土了喔?;氐郊乙呀?jīng)沒時間換衣服,所以直接穿制服過來?!?/p>
「啊啊,這樣啊……」
這種事只要冷靜思考就能夠推測出來。因為一般來說,守靈隔天就會舉行告別式。
稍微想想再發(fā)言吧。我默默告誡自己,然后丟出下個問題。
「我了解你穿制服的理由了。那么,你為什么會覺得我知道這里?」
「因為這是奏江你告訴我的喔?!?/p>
「我?怎么可能,我不記得有說過?!?/p>
「也是呢。不過,你接下來就會告訴我喔?!?/p>
「……什么意思?」
因為聽不懂而提問后,明里滿臉認(rèn)真地反問。
「奏江,你知道時間跳躍吧?」
聽見那個突如其來的名詞,我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
「時間跳躍就是,那個……前往未來或回到過去?」
「對?!?/p>
「那個時間跳躍怎么了嗎?」
明里凝視著我,清楚地說。
「奏江,你進行時間跳躍了?!?/p>
「……欸?」
我沒有馬上理解,無論是誰都會和我一樣吧。反正沒有被說「你進行時間跳躍了」就能表示「原來如此是這樣啊」的人。
但是,明里看起來不像在開玩笑。而且我也不覺得她在家人的葬禮后,和我約在這種安靜的公園是為了說謊。
「我懂你難以置信的心情喔,因為我當(dāng)初也一樣,但希望你聽我說?!?/p>
因為我當(dāng)初也一樣?明里這么說我就更搞不懂了。
不過……反正我現(xiàn)在想要情報,那就先聽明里怎么說吧。
「……總之你說看看?!?/p>
聽見我這么說,明里認(rèn)真的表情稍微放松了。
「雖然是相當(dāng)復(fù)雜的事,但我會努力說明?!?/p>
「好,拜托你了?!?/p>
「那么,先從確認(rèn)開始吧。奏江,你正為了沒有從四月一日下午六點,到四月五日下午六點之間的記憶而困擾吧?」
「就、就是那樣!」
為什么你會知道?雖然我想這么問,但明里似乎打算繼續(xù)說下去,所以我決定將問題留到最后。
「你沒有這段期間的記憶是因為,你的意識從一日的下午六點,跳到了五日的下午六點?!?/p>
「我的……意識?」
「沒錯。不是像哆啦A夢那樣搭時光機前往未來,而是只有你的意識,跳到了四天后的你身上這種感覺……好像是這樣喔?!?/p>
我覺得頭有點痛。好像是這樣喔,這句話是怎樣?可信度突然降低了欸。
「你說的這些是聽誰說的嗎?」
「嗯,就像我剛才說過的──不對,這個之后再說,現(xiàn)在先按照順序說明?!?/p>
雖然相當(dāng)籠統(tǒng)……但既然明里都這么說了,就這樣吧。
「我目前說的是你的現(xiàn)況對吧。我再來要說的,是你身上會發(fā)生的事。這很重要,仔細聽喔。」
我點頭。
「聽好啰?你接下來會一邊回溯,一邊體驗這空白的四天。」
「什么意思?」
「簡單來說,往后一天就會回到兩天前,以此類推,一直回溯到四月一日的下午六點。像這樣,逐漸補上空白的時間?!?/p>
「……對不起,我的理解有點追不上……」
「口頭說明好難啊……你等我一下喔?!?/p>
明里撿起掉在附近的細樹枝,用它在地面寫下『一日下午六點』,然后畫了個箭頭往下,接著在箭頭前方寫下『四日下午六點』。
明里用樹枝指著箭頭說。
「這段『一日下午六點』到『五日下午六點』的時間,就是空白的四天?!?/p>
「因為我時間跳躍了,所以才沒有這四天的記憶……是這樣嗎?」
沒錯。明里點頭。
她這次在『五日下午六點』旁畫了個往右的箭頭,寫下『六日下午六點』,然后拿出手機確認(rèn)時間。
「三十分鐘后……也就是『六日下午六點』一到,你就會時間跳躍到『四日下午六點』?!?/p>
這么說著的明里,在『六日下午六點』畫了往下的箭頭,并寫下『四日下午六點』。
『五日下午六點』,往后一天是『六日下午六點』。
『六日下午六點』,回到兩天前是『四日下午六點』。
這就是明里所謂的「往后一天就會回到兩天前」吧。
我可能開始抓到規(guī)律了。
明里繼續(xù)說。
「然后,如果『四日下午六點』又過了一天,到了『五日下午六點』的話──」
「就會時間跳躍到『三日下午六點』……了嗎?」
「沒錯沒錯。你開始理解了呢?!?/p>
明里繼續(xù)往下書寫。
重復(fù)往后一天就會回到兩天前的順序,按照規(guī)律逐一列舉──寫到『一日下午六點』并畫下通往『二日下午六點』的箭頭后,她停了下來。
「這樣空白的四天就都補上了?!?/p>
明里把樹枝放在地上,再次抬頭望向我。
「這個現(xiàn)象稱為『回滾』?!?/p>
「……回滾?!?/p>

我大概了解事情的經(jīng)過了,但越聽越覺得難以相信,疑問的數(shù)量也增加了。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為什么是下午六點?話又說回來,為什么我會被卷進這種麻煩的現(xiàn)象里?」
「我不清楚詳細的情況……但可能是因為觸摸了祠里的石頭,你是這么告訴我的。至于下午六點,只是因為你觸摸石頭的時間是下午六點,我想時間本身并沒有特殊意義?!?/p>
「祠……」
完全忘記那個的存在了。
我站起身,往櫻花樹后的祠里張望。
龜裂的石頭還在。和之前的記憶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但是我不懂……只是碰了石頭就發(fā)生這種現(xiàn)象正常嗎?就算發(fā)生好了,回溯時間什么的聽起來……有種各方面沒有取得平衡的感覺。」
「……這不是聽你說的,而是我自己的推測?!?/p>
我回過頭,明里已經(jīng)走到了身邊。
「小學(xué)上袖島歷史課的時候,不是去過神社嗎?」
「啊……好像有吧?!?/p>
那是小四還小五的時候吧。全班去神社聽神官先生說話這件事我有印象,還記得神社的地板特別冷。
「那個時候有聽說,袖島曾經(jīng)是修行者接受考驗的島……沒錯吧?」
「我完全不記得……你該不會想說現(xiàn)在的狀況是給我的考驗?」
「或許是也不一定……」
明里一說完,我就覺得這件事很荒謬。
「我到底為什么一定得接受這種考驗???莫名其妙。再說了……我一直很在意這件事,為什么明里你這么了解?不管是回滾,還是我碰了祠里石頭,你怎么全都知道?」
因為疑問不斷涌現(xiàn),我的語氣不自覺粗魯了起來。
明里用同情般的視線看著這樣的我。
「這都是奏江你告訴我的喔?!?/p>
「我?」
「雖然對現(xiàn)在的你而言是未來,但我在這里說的話,全部都是你告訴我的喔。」
一字一句,仔細回憶后的說話方式。
我按住眉心,慢慢吐氣。
「給我點時間想一下……」
如果是大人,會在這種時候抽菸吧。
我反覆咀嚼并慢慢消化明里的話。
「回滾」。
我知道這個單字,那是在奶奶家閣樓發(fā)現(xiàn)的筆記上記載的專業(yè)術(shù)語。雖然和本來的意思有所不同,但若是針對「時間回溯」現(xiàn)象命名的話,意外很合適。
明里說她說的那些話都是我告訴她的。既然如此,那個回滾的稱呼方式,也是我取的吧。
雖然尚未完全厘清的事還很多,但多虧整理過腦袋,記憶庫有了多余的空間。
「抱歉。老實說無論是時間跳躍,或是我告訴過你這件事,我都還有點無法理解。不過,我不認(rèn)為你在說謊,所以我會努力試著相信你。」
「謝謝你這么說。」
明里露出微笑??匆娝郎厝岬谋砬椋宜闪丝跉?。
「……可是啊,還真是在討厭的時間點卷進了麻煩的事情里呢。我在回老家的期間,而你也因為彰人的葬禮忙得很……」
就在我說到這里時,腦袋里突然有什么銜接上了的感覺。
回滾。
彰人死亡。
然后,回溯時間──
「……那個,明里,彰人是什么時候過世的?」
「四月二日的半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p>
彷佛早就準(zhǔn)備好在等我問一樣,明里毫不猶豫地說。
四月二日的半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
明里說過,我接下來要補上的空白四天,是從一日的下午六點,到四日的下午六點。和彰人死亡的日期有重疊。
也就是……如果,明里說的是真的。
「那我就可以,阻止彰人死掉不是嗎……?」
「……對啊。」
明里倏地低頭,然后表情緊繃地再次和我視線交會。
「奏江,我希望你……救哥哥?!?/p>
明里說得很清楚。
我不知所措。我對回滾和時間回溯還處于半信半疑……應(yīng)該說懷疑占了八成。就算明里拜托我救彰人,我在這種狀態(tài)下也無法立刻答應(yīng)。
但我同樣無法拒絕。先不論回滾的真假,我不想推開身在彰人剛過世不久陰影中的明里,而且她的表情非常認(rèn)真。
所以我這么回答。
「……我知道了。我會試著盡力而為?!?/p>
明里用力點頭。
「死亡推測時間就是我剛才說的,四月二日半夜十二點到凌晨兩點之間,死因是急性酒精中毒,遺體是在香菸販賣處后方空地發(fā)現(xiàn)的。」
「香菸販賣處……是那里啊。」
袖島只有一個香菸販賣處。那是間在狹窄的小巷內(nèi)營業(yè),隱居一樣的小店。這樣一來就知道場所了。
「彰人為什么會在那種地方?」
「警察推測會不會是去空地那邊上廁所,因為附近好像有類似的痕跡……」
明里艱難地說明。是我問了不太合適的問題。
但如果回滾是真的,要救彰人應(yīng)該不會很難,只要那天不讓他喝酒就行了,更何況我還知道他的死亡場所和時間。
現(xiàn)在想想,我還沒報答小學(xué)時受彰人幫助的恩情。
如果真的能夠回到過去……如果只有我能做到的話,我想救彰人。
「奏江,時間差不多了喔。」
明里看著自己的手機這么說,我也像她一樣確認(rèn)時間。
五點五十七分。如果明里的話沒錯,回滾再過三分鐘就會發(fā)生。
「那個,我的意識下次會跳到四月四日下午六點對吧?!?/p>
「嗯。大概?!?/p>
「居然是大概嗎?」
「我說過很多次了,這段說明全都是你告訴我的,所以沒有證據(jù)?!?/p>
「啊啊……這樣喔。」
既然明里都這么說了,我也無法追問。
「……但是,回滾一定會發(fā)生喔。至少以前的我看起來是那樣。」明里感慨地說。
就在此時,一陣風(fēng)吹來。
櫻花像是無數(shù)的蝴蝶般紛飛,粉色花瓣在橙黃色的晚霞襯托下非常醒目。
這里的櫻花真的很漂亮。就在我專心凝視櫻花的時候,聽見了嗚咽般的聲音,于是我看向身邊。
明里用手摀著臉,肩膀顫抖。啜泣聲從指縫間流露出來。不是嗚咽般的聲音,而是貨真價實的嗚咽。明里在哭,而且那明顯不是花粉過敏的哭法。
「明、明里?你沒事吧?身體不舒服嗎?」
「……嗚、不,不是……我、我……」
「你、你突然怎么了啊……」
就在我因為不知道她哭的理由而感到混亂時,傍晚六點的綠袖子開始播放了。
哀傷的旋律加速了我的不安。
「……奏江……」
明里抬起臉,那雙依舊撲簌簌掉著淚水的眼睛,直直看著我。然后,她用一種壓抑嗚咽、硬是擠出來般的破碎聲音說。
「我將一切、交給你了。所以……過去的我就、拜托你了──」

間章(二)
和奏江在一起的小學(xué)時期,無論哪一幕的記憶都非常鮮活,每當(dāng)回憶起來,都會讓我有種翻閱精采故事書的感覺。
例如,我們小學(xué)三年級的那一天,雖然七月了但天氣很涼爽。
我和平常一樣跟奏江一起放學(xué),然后坐在堤防上打發(fā)時間。例如在神社發(fā)現(xiàn)了流浪貓、班上某同學(xué)帶了游戲機來教室、圖書室借的書的感想等等。那樣漫無目的的閑聊,會一直持續(xù)到夕陽西斜。
我記得,那天的奏江格外熱情。
「我之前被國中生纏上了,是明里你哥哥救了我喔?!?/p>
「欸,是喔?」
「嗯。明里你哥哥超帥。吵架厲害,棒球也打得很好。真令人崇拜?!?/p>
「是喔……」
哥哥經(jīng)常刁難我所以我不喜歡他,但聽了奏江的話并不會覺得討厭,反而坦率地以這樣的哥哥為榮。
「我也好想像彰人一樣,有什么擅長的事情喔。」
「……我覺得奏江現(xiàn)在就很好?!?/p>
「欸,是嗎?我也想在運動之類的方面發(fā)揮才能啊?!?/p>
奏江喃喃自語「有沒有什么呢」沒多久,就轉(zhuǎn)向我說。
「明里你真好,有游泳這項特技?!?/p>
「說不上是特技啦……」
「不過之前是班上第一對吧?這樣就很厲害了?!?/p>
「是這樣嗎?」
我的確擅長游泳,但因為會露出天生的黑皮膚,所以不是很喜歡。
但奏江的稱贊讓我很開心,所以我覺得可以試著更努力一點。
暑假到了,我下定決心報名了在小學(xué)游泳池舉辦的游泳培訓(xùn)班。練習(xí)比想像中嚴(yán)格,但時間扎實地縮短了。
暑假最后一天,老師跟我提議「要不要試著去本土的游泳學(xué)校上課」,老師打包票說「??颇阌羞@方面的才華」,而且還說請跟家長商量看看。
我對去游泳學(xué)校上課有所憧憬,能在寬敞且乾凈的泳池里盡情游泳肯定會很舒服。但應(yīng)該不行吧。我不抱希望。因為這時的我,已經(jīng)知道家里經(jīng)濟拮據(jù)了。
自從爸爸在我五歲時因故過世,媽媽就一個人撫養(yǎng)我和哥哥。她早上在超市當(dāng)收銀員,晚上則在小吃店釀酒。在我更小的時候,真的覺得媽媽是不需要睡覺的人。媽媽每天都耗費大半的時間在勞動,即便是現(xiàn)在的我,也不太清楚媽媽到底幾點睡。
我不想加重媽媽的負擔(dān),所以我決定不告訴她游泳學(xué)校的事,但是……
「明里有游泳的天分,請務(wù)必讓她上游泳學(xué)校?!?/p>
親師會談的時候,老師這么跟媽媽說了。
我媽媽很溫柔,而且有點好說話,所以她答應(yīng)了。
因此,我得以去游泳學(xué)校上課。想拒絕的話還是可以拒絕的。例如說「游泳很累所以不想游」,或者「我一個人去本土?xí)隆沟鹊鹊脑?,就能不加重家里的負?dān)。
我之所以沒有拒絕,可能是因為就算有些勉強,我還是想去游泳學(xué)校。
開始在游泳學(xué)校上課后,為了不白費學(xué)費和船的交通費,我拚命練習(xí)。在升上小學(xué)六年級的時候,我已經(jīng)擅長游泳到在市大會獲得冠軍的程度。
我在學(xué)校朝會時受到表揚,也受到同學(xué)們的注目,朋友因此增加。在以運動神經(jīng)好壞評價人的國小時期,我在班上很受歡迎,已經(jīng)沒有同學(xué)會欺負我了。
如果連害媽媽加重經(jīng)濟負擔(dān)的罪惡感都拋到腦后的話,我每天都很幸福,因為大家都稱贊我。但最讓我高興的是奏江那句「明里,你超厲害」。光憑這句話,我就覺得自己可以更努力。
「不過啊,我本來就知道明里有游泳天分?!?/p>
放學(xué)回家路上,奏江得意地這么說。
「是嗎?」
「對啊。果然我有看人的眼光呢?!?/p>
「欸,好厲害。」
「你說的不是真心話吧?!?/p>
啊哈哈。我笑了。
先不提厲不厲害,我很感謝奏江。因為如果那天奏江沒有稱贊我,我就不會正式開始游泳。
「謝謝你,奏江。」
「干么突然謝我?」
「因為你有好好看著我,所以我很開心?!?/p>
聽見我再度道謝,奏江紅著臉咕噥「又不是什么大事」。
這樣的時間如果能夠一直持續(xù)下去就好了。我這么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