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夏色飛雪
（這首歌好好聽的）
“早上好，媽媽！”女兒的笑臉一如既往地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為她每一天的開始帶去些許慰藉。并不高的工資養(yǎng)活兩個人雖然尚且足夠，但她心里也明白，這樣的生活并不能永遠(yuǎn)持續(xù)下去。高額的房租，女兒上學(xué)的費用，日常的生活以及水電的開銷，每一筆對她而言都是不菲的金額，為此她只能努力工作，拼命工作，為了這個面前支撐起來的小家。
“先吃飯吧?！彼鎺⑿Φ貙ε畠赫f。桌上擺著橙汁，面包，培根和雞蛋，這樣的早餐已經(jīng)是司空見慣。餐桌上鋪著好看且整潔的桌布，餐盤很大，能夠把一整份早餐都裝下，不過這些都不屬于她們——她們只是租客，而這些都是房東的東西。不過看在女兒高興的份上，她從來也沒對她說過這些事，或許她其實已經(jīng)明白了也說不定呢。
”要帶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臨出門前她再次向女兒確認(rèn)。
“嗯，都準(zhǔn)備好了！”她笑著回答。剛上三年級的女兒格外懂事，每天都是以笑容示人。她對這一點感到很欣慰，卻也很難過。生活的艱辛并沒有擊垮她的意志，卻讓她陷入了虛偽的深淵中。那笑容里究竟有幾分是虛假的，又有幾分是真心的呢？
她每天早上會送她上學(xué)。之所以會送，其實還是因為和去公司的路順道。就算她不送，女兒自己也能走，不過和她在一起能夠讓內(nèi)心放松下來。聽女兒講起學(xué)校里的趣事，看著她洋溢的笑容，工作上的煩惱似乎全部消散了。她偶爾會想，如果失去了自己，女兒又該怎么辦呢？她現(xiàn)在最放不下的就是女兒，再怎么說也要堅持到她成年才行。
但是在公司里，她也是無依無靠的那個。和同事之間沒有共同語言，總是因為老板指派的莫名其妙的要求而被迫加班，以至于每天回家的時候都很晚。雖然女兒可以自己煮飯做菜，但沒有母親在身邊的她，想必內(nèi)心一定會很孤獨吧。
她的記憶回到了剛剛畢業(yè)不久的時候。和交往了許久的男友分了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懷上了他的孩子。分手之后她刪掉了他的聯(lián)系方式，從此再無聯(lián)系。意外的到來讓她倍感驚恐，甚至動過想要打掉這孩子的念頭。只是，那畢竟是個尚未出世的生命，她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呢？就這樣度過了十月懷胎，在短暫的歇息后就被迫開始一邊帶孩子一邊工作?，F(xiàn)在住的房子是女兒上學(xué)前租下來的，這個家里有著她們幾乎全部的回憶。
等到自己終于結(jié)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家時，女兒早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刷好放回原位的盤子，寫完沒有裝的作業(yè)本和散落在桌上的筆，穿著睡衣熟睡的女兒，這些都讓她感到無比安心。遙想多年前自己也曾經(jīng)守在那一張書桌前，為了能夠進入一家待遇優(yōu)厚的公司而努力學(xué)習(xí)。如今夢想算是實現(xiàn)了一半，但這樣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女兒很快就會長大，開銷會增加，自己則會變老，這些都是不可違抗的自然規(guī)律?？傻搅四菚r，她還能像如今這樣安心嗎？女兒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她從未和她提起過父親的事，一直都是對她說父親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這樣的謊言很拙劣，但女兒依然相信著，依然深信不疑著，這讓她倍感愧疚。
稀松平常的每一天波瀾不驚地前進著。她每個月依然能夠收到工資，女兒也仍然帶著笑臉進出家門，生活似乎會一直這樣持續(xù)下去，當(dāng)然這也只是她的一廂情愿。不久后的一個周末，正趕上休息日，她卻收到了來自公司的辭退信：“尊敬的XX女士：因為您的學(xué)歷和能力已經(jīng)不符合公司的要求，經(jīng)過多方考慮，我們決定將您辭退。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但公司的經(jīng)營也面臨壓力，所以還希望您能夠理解。隨信附上您這個月的工資?！彼龜?shù)了一下，不過是平時月薪的三分之二。突如其來的解雇讓她大腦一片空白，失去了僅有的收入來源，她不知道今后該怎么辦。再找一份新的工作嗎？繼續(xù)過著這沒有止境的、一味付出而不曾收獲回報的生活嗎？還是說扔下這個養(yǎng)了八九年的孩子，獨自遠(yuǎn)走高飛呢？她把每一種可能都思考了一遍，但她依然無法做出決定。那畢竟是自己的骨肉，她哪里舍得拋下她。
“那真的是你的骨肉嗎？”心中有個聲音對她說，“那明明是你那不負(fù)責(zé)任的前男友的孩子。你替他養(yǎng)了她九年，而他在這期間甚至從未露面過！即便如此，你依然打算繼續(xù)撫養(yǎng)她嗎？”她不知道，也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她只知道自己是女兒唯一的依靠，如果失去自己，女兒的人生會變成什么樣她也不得而知。只是，這股失落和悲憤混在一起的感情讓她難以抉擇，她急需一股力量來推動她做決定。此時此刻，女兒正在畫一張她和媽媽在一起的畫，那是美術(shù)老師給他們留的周末作業(yè)：畫一張和家人在一起的畫。
“媽媽，媽媽！你看！是你和我的畫哦！”女兒純真的笑容并沒有意識到母親心中的五味雜陳，她只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然后努力不再去和她的視線對上。那雙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切，讓她沒有勇氣去直面那個滿口謊言的自己。
“媽媽今天不上班嗎？”又是一個周一，但這次她沒有陪女兒一起上學(xué)。
“媽媽今天休息，”她努力露出笑容說，“晚上想吃什么？媽媽給你做。”
“那，漢堡肉可以嗎？”女兒高興地問。媽媽做的飯在她看來從來都是那么好吃。
“可以哦，”她笑著回答，“好啦，快去上學(xué)吧?！?/p>
“嗯，媽媽再見！”女兒開心地關(guān)上門，滿懷期盼地離開了。
她癱坐在沙發(fā)上，過往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腦海：
“媽媽希望啊，你能夠好好讀書，以后去待遇好的公司掙大錢?！?/p>
“我喜歡你。我們交往吧?！?/p>
“真的沒事嗎？我……我有點擔(dān)心?！?/p>
“沒關(guān)系的。也不是一定就能夠發(fā)生，沒關(guān)系的。”
“怎么樣，有沒有感覺疼呢？”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是應(yīng)該分手。這樣對彼此都是件好事?！?/p>
“為什么？你為什么不肯給我個解釋就不辭而別？喂！”
“通俗地說，你懷孕了。恭喜你，你很快就要成為母親了?！?/p>
“好痛，好痛啊——”
“孩子……有順利出生嗎？”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早上好，媽媽！”
“先來吃飯吧。要帶的東西都準(zhǔn)備好了嗎？”
“尊敬的XX女士：因為您的學(xué)歷和能力已經(jīng)不符合公司的要求，經(jīng)過多方考慮，我們決定將您辭退。這是個艱難的決定，但公司的經(jīng)營也面臨壓力，所以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那真的是你的骨肉嗎？那明明是你那不負(fù)責(zé)任的前男友的孩子?！?/p>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是我！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是我！”她尖叫著，她咆哮著，嘶吼著，但這并不能改變她失去了工作的現(xiàn)狀。此前的幾次嘗試最后都以石沉大海而告終，沒有公司愿意雇一個年輕的單親媽媽。她抱著頭痛苦地喊叫著，就在這時她看到了女兒的那張畫。是因為和她在一起，自己才會失去這一切的嗎？
“如果你從一開始就沒有出生該多好……”她面無表情地撕碎了畫作，然后扯壞自己的枕頭，像是發(fā)了瘋一般四處在房間里揮舞著。四散的羽毛把屋子變得凌亂不堪，被掃到地上的東西也雜亂無章地落在地上，這其中還有她和女兒一起買的花瓶。此時此刻，花瓶倒在桌子上，里面的水灑了一桌子，還流到了地上，桌子上的水則打濕了被撕破的畫作。
正巧在這個時候，女兒放學(xué)了。從學(xué)校回來的她看到母親不停揮舞著殘破的枕頭，雖然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她現(xiàn)在只希望母親能夠平靜下來。
“媽媽！不要，不要……”她沖過去抱住母親的大腿，這似乎是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
“為什么會是你……為什么，為什么！”她一邊喊叫一邊用枕頭敲打著女兒的頭。女兒只是一邊哭，一邊牢牢地抱著母親，她害怕，害怕母親會棄她而去。她的記憶中沒有父親，所以母親就是她唯一的依靠。如果連母親都失去了，她還剩下什么呢？
“你滾開！我不是你的媽媽！你從來就沒有媽媽！”氣憤的她奮力甩開了女兒的糾纏，把她推倒在地上，然后隨手抹一把眼淚，隨后帶著自己僅有的東西摔門而去。她早就應(yīng)該這樣做的。不用再養(yǎng)這個只會索取的孩子，就不會再產(chǎn)生那么多的開銷，也就不會有那么多的煩惱。明明是六月份的夏天，她現(xiàn)在的心情卻如同初雪時那般喜悅和清爽。接下來的日子就是只屬于她自己的生活了，所有的選擇都將由她自己來決定。
“那么現(xiàn)在，該開始全新的生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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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這個地方已經(jīng)五年之久，但現(xiàn)在的這里對她而言卻是十分新鮮的感覺。還是六月，她的生活已經(jīng)重新步入正軌，這次則是因為出差而路過這里。她還記得那座常常和女兒一起走的小橋，記得她們同行的那段軌跡，還有那處溫馨的小家。那之后她就沒再回過那里但她一直保有著房門的鑰匙房東似乎也沒有換鎖，她仍然能夠用那把鑰匙打開門。推開門，里面的一切都是整齊的模樣，唯一缺失的是她那時拆開的枕頭，恐怕是因為它已經(jīng)不能再用了吧?？粗且廊粩[放得整齊的空空的花瓶，她不免心生感慨。
“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久啊，”她自言自語道，“久到這一切都變得很陌生了?！?/p>
鎖好門，剛走到附近的十字路口時，她看見了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女孩。女孩穿著和自己不相稱長袖毛衣與長裙，面帶憂愁地在街邊走著。周圍的人似乎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路過的身邊，仿佛她不曾存在一般。她一開始也以為是看錯了，但揉了揉眼睛后卻依然能夠看到她的身影。女孩轉(zhuǎn)過頭，回頭看到正站在街邊的她，臉上依然是面無表情。但她看到女孩的面容時，眼淚卻止不住地從臉頰流下——毫無疑問，那就是她五年未見的女兒。久別重逢，雖然她很感動，但女兒卻對此不以為然，她的記憶依然停留在母親棄她而去的那天。
“你居然，來看我了呢?！彼脑沟亓粝逻@句話，消散在來往的人海之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