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fēng)山上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一場婚禮正在進行中。

由宋江和黃信主婚，燕順、王矮虎與鄭天壽做媒，花榮將妹妹嫁給秦明為妻。流水般的筵席一連擺了三五日，酒香肉香亦芬芳了周遭數(shù)十里地。

此時，距離秦明全家被殺，不過兩三天的功夫?？蓱z青州城頭血跡未干、秦娘子尸骨未寒，“秦娘子”已經(jīng)換了人。

再做新郎的秦明無比茫然。

兩天前，當(dāng)眼前這位黑矮漢子、江湖上以助人為樂著稱的及時雨宋江，親口告訴秦明，是我定下這條計策，派人扮做你的模樣，去青州城外殺人放火，絕了你歸路的……秦明悲憤難言，便是因為這條毒計，讓慕容知府認(rèn)為秦明已經(jīng)從賊，所以殺光了他的妻子兒女。

百般無奈之下，秦明只得投降他們。但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悲憤委屈：

“你們弟兄雖是好意要留秦明，只是害得我忒毒些個，斷送了我妻小一家人口！”

看到驕傲的秦明終于屈服在自己面前，宋江真是心花怒放，以得意洋洋地口吻回答道：

“不恁地時，兄長如何肯死心塌地。”

這話一出口，宋江意識到不妥，連忙接著補救說：

“雖然沒了嫂嫂夫人，宋江恰知得花知寨有一妹，甚是賢惠，宋江情愿主婚，陪備彩禮，與總管為室，若何？”

兄弟如手足，妻子是衣服。一件衣服沒了，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再送你一件更好的新衣服！

宋江并不覺得有多抱愧，反而認(rèn)為自己“恩威并施”，手腕高超，情理兼?zhèn)洹?/span>

因為實在走投無路，因為漂亮的新衣服也充滿誘惑，秦明死心塌地歸順了。隨即，為了討好宋江和花榮，主動表示愿意去清風(fēng)寨勸降黃信：

“就取了花知寨寶眷，拿了劉高的潑婦，為仁兄報仇雪恨，作進見之禮?！?/span>

花榮是宋江的鐵桿親信，秦明成了花榮的妹夫，自然也成了宋江的親信。雖然他沒有忘記被殺害的前妻女兒，但他將這仇恨記在青州的慕容知府身上——是的，本來就是他下令殺害的，也是他下令放箭射自己的……

于是多年后，“三山聚義打青州”，秦明再一次來到青州城下。他第一個跳出來挑戰(zhàn)，“厲聲高罵”慕容知府，他牢記著這段深仇大恨。

后來攻進青州，秦明迎頭一棍，便將慕容知府打下馬來。青州城破后，“慕容知府一家老幼盡皆斬首”——這個命令不知是宋江下的還是秦明動手干的，無論如何，秦明終于大仇得報，他應(yīng)該安心了，而從來就沒有愧疚的宋江更不必在意了。

然而，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

當(dāng)塵埃落定，“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之時，秦明緊隨梁山元老林沖之后，排到了第七位，不僅超越了在體制內(nèi)就比他官大的呼延灼，更超越了一向就在他前面的大舅哥花榮。

曾經(jīng)，花榮、秦明等人初上梁山排座次，“本是秦明才及花榮，因為花榮是秦明大舅，眾人推讓花榮在林沖肩下做了第五位，秦明第六位?！薄孛髟诨s之后。

宋江初上梁山，提出新舊頭領(lǐng)分別排位，在新頭領(lǐng)這邊，花榮、秦明、黃信、戴宗、李逵等——花榮還是在秦明之前。

等到晁蓋去世，宋江暫代頭領(lǐng)時，親口安排座次，“忠義堂上，是我權(quán)居尊位。第二位軍師吳學(xué)究、第三位法師公孫勝，第四位花榮，第五位秦明……”花榮仍在秦明之前。

花榮是宋江的鐵桿親信，又是秦明的大舅哥，歷史排名一向在前，為何在最終排位時，反而跌到了秦明之后？

我猜想，是不是，那段日子里，秦明忽然對第二位秦娘子、花小妹不太親密了呢？

原本心中一直仇恨著慕容知府，把他當(dāng)做大仇人，秦明才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花小妹。而終于，當(dāng)慕容知府一家被斬盡殺絕了，可秦明，并沒有感受到大仇得報的喜悅。午夜夢回，秦娘子的身影不斷出現(xiàn)，成為他揮之不去的愧疚和疼痛。

他和秦娘子也許并沒有多深厚的感情，可秦娘子因為他死去，死得無辜而悲慘，在他心頭留下沉重的愧疚。而這份愧疚，在時光漫漫中不知不覺熔鑄了更深的眷戀。

再看眼前新的秦娘子，他的哥哥，以及他哥哥追隨的那個人，亦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一直都自我催眠、自欺欺人，可他沒辦法欺心。

宋江和花榮只得讓步，給他超越花榮的排名，來曲折表達(dá)他們的愧疚。

此后歲月，秦明“霹靂火”的急性子一直都沒有改，時時奮勇爭先——我覺得他大概生無可戀，希望能夠戰(zhàn)死沙場吧。后來在征方臘時他果然如愿戰(zhàn)死，成為梁山泊陣亡的最高將領(lǐng)。

他終于可以與第一件衣服——地下的秦娘子團聚了。

至于他的第二件衣服，“花榮帶同妻小妹子”赴任，失去了丈夫花小妹只能繼續(xù)依附兄長。

從始至終，兩位秦娘子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兄弟是手足，妻子如衣裳。她們盡職盡責(zé)地完成了身為“衣裳”的使命，青春和生命都是男人們權(quán)謀的道具，都是丈夫兄長“義氣”的墊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