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子里有對神經兮兮的父子，自稱文曲星下凡，李太白再世。

太陽一升，他們就四處閑逛，太陽一落，他們就飲酒作詩，有吃的，他們就爬山舞劍，沒吃的，他們就下海捉魚。

村民們說，李白是大文豪，你們是神經病。

他們不聽，依舊我行我素，臟兮兮出門，臟兮兮回家。

村民們說，你們自比李白，咋就不學李白去找仙人尋丹問藥去呢。

兒子一聽，哈哈大笑，我這就去拜訪仙人，爹你就在家等我好消息吧。

從此，神經兒子就走了，村子里只剩下了神經父親。

二

村子外有只山妖，懂得變化面容，專門坑騙村民的錢財。

山妖一月化成了李嬸的丈夫，坑了十兩黃金，三月又變作了張爺的摯友，騙了兩箱珠寶。到了五月，全村都喊著提防山妖，于是山妖再也沒有得手。

直到六月的頭一日，酒館里來了一位外地人。

此人不點菜，不飲酒，只是四處亂晃悠，村民們見了，就都朝他嬉笑道，你是山妖，你是山妖。

那人連連擺手，我可不是山妖。我只是有一個問題，這村子里，什么人最傻。

村民們說，這村子里可都是聰明人，唯有一人最傻。這人就是住在最東頭的神經父親。

外地人聽了，眼睛一轉，立即伸手連連道謝。村民們一邊大笑，一邊繼續(xù)吃菜喝酒。

三

神經兒子回來的晚上，月亮正圓，六月十五。

爹，我找到仙人了，仙人說要收徒要給錢兩，要給金條銀條。我?guī)Я诵┥秸浜Ｎ痘貋?，今晚咱大吃一頓，明兒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找出來，我去帶給仙人去。

神經父親哈哈大笑，好，好。

二人生火起灶，做了一桌好菜，香氣從村子東頭飄到了西頭，叫人睡不著覺。

父親說，吃，吃。

這一吃，就吃走了月亮，吃來了太陽，吃得人快活得像神仙一樣。

父親，父親啊。咱吃飽了，吃好了，這就去收拾值錢的東西，去討好仙人去。

父親猛地大笑，笑走了樹上的鳥，還遲遲不見停。

兒子說，父親，你這是……

父親一邊笑一邊說，不像，不像。

四

這日是六月十九，外地人又來了酒館，這次他點了菜，又點了酒。

村民們見了他，又開始嬉笑，你是山妖，你是山妖。

誒，我可不是山妖。我只是又有一個問題，大伙兒覺得，那神經父親的神經兒子，是個什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村民們答道，神經病唄。

那，是個什么樣的神經病呢？外地人繼續(xù)追問道。

一身破破爛爛，整天神神兮兮，一名村民道。

上山胡亂跳舞，下山四處瞎搞，又一名村民道。

自稱出口成章，實則狗屁不通，村民三號道。

成天嗜酒如命，在這兒，不點十八碗他不會跑。村民四號道。

外地人聽了，眼睛使勁地轉，轉累了又低頭喝了一大口酒，伸手道謝。

村民們什么也不說，只是繼續(xù)大笑。

五

假的神經兒子走了，真的神經兒子回來了，這晚月亮彎彎，七月初三。

爹，聽說前不久有人冒充我，還好你沒上當。我尋仙沒尋到，尋到了土匪強盜。他們闖了不少村落，劫了美色財寶。

神經父親哈哈大笑，走，走，去行俠仗義，去討公道。

兒子也開始大笑，父親父親，這可不妥。咱不可力敵，只應智取。我?guī)Я松秸浜Ｎ叮巯群染瞥燥?，再商討妙計，你看如何?/p>

父親說，好，好。

二人大快朵頤，吃得肚子飽，眼睛脹，兒子起身，開始舞劍助興。

父親看了，連連點頭，舞得好，舞得好。

兒子坐回，又邀父親吟詩作賦。

你先作，你先作。父親說道。

兒子稍作沉吟，隨即出口成詩。

你看月亮比刀彎，月亮看你像黑點。彎月不知人之意，黑點卻曉月之情。

好詩，好詩，父親拍手稱贊。

父親，你且聽我妙計，兒子說道，咱們兵分兩路，我?guī)еX財去強盜那里贖回無辜婦女，你帶著消息去鎮(zhèn)上求人報官，這樣即不會傷及無辜，又能捉拿強盜。

父親笑道，好，好。

父親，那咱整理值錢的東西，這就出發(fā)，兒子說道。

父親猛地大笑，笑了個地動山搖，還遲遲不見停。

父親，父親，你這是……

父親一邊笑一邊說，還是不像，還是不像。

六

這日是七月初九，外地人來了酒館，借酒消愁。

村民們見了他，又開始嬉笑，山妖沒招了，山妖沒招了。

一名村民踏出兩步，開始誦詩。

你看月亮比刀彎，月亮看你像黑點。彎月不知人之意，黑點卻曉月之情。

詩一念完，村民們笑得更歡了。

誒，別說了，我還有一個問題，外地人腆著臉皮又說道，那神經兒子，詩寫得怎么樣啊。

村民們說，寫得爛，寫得爛。

那我這詩，要是冒充他的詩的話，是成功，是失??？

村民們說，他比你好，他比你好。

一位書生把外地人拉了過來，你別聽他們那么說，那神經兒子，肚子里可是還有點墨水，你要混過去，可沒那么容易。

外地人眼睛轉不動了，干了一碗酒，把酒碗一砸，忿忿地走出去了。

村民們接著大笑。

七

村子里來的人多了起來。

八月來了個劍客，九月又來了個官員，十月來了個吟游詩人，十一月又來了瘋子。

劍客來了，跑到山上吟詩舞劍，吟的是李太白的詩，舞的是上好的利劍。

村民們見了，都說，這是山鬼，這是山鬼。

劍客聽了，只是大笑，舞完了劍便揚長而去，再也不見蹤影。

那神經父親看到了，搖了搖頭，不像，不像。

官員來了，劍客便再也沒有見到。官員不理事，專帶村民打獵，打完了獵，又開始設宴飲酒作詩。

村民們吃飽喝足了，都說，山鬼瘋了，山鬼瘋了。

神經父親見了，還是搖頭，不像，不像。

官員走了，又來了吟游詩人，日日吟詩作賦，作的詩又癲又狂。

村民們聽了，都說，亂七八糟，亂七八糟。

神經父親見了，只是說，好詩，好詩。

吟游詩人走的那天，被山鬼坑騙的財物都物歸原主了。

瘋子來了，什么也不干，只是四處發(fā)瘋。

張爺見了，派人把他捉了過來。

山鬼啊山鬼，你還騙人不騙人。

瘋子哈哈大笑，我不是山鬼，我不是山鬼。

張爺怒了，你坑騙我的錢財，我早應該將你捉拿，現在你還裝瘋賣傻，哈哈大笑。

瘋子繼續(xù)笑道，我就是山鬼，我就是山鬼。

張爺也拿不準了，這是山鬼，還是真的瘋子。

瘋子一揮衣袖，就走出了張爺的大門，張爺遠遠地看著，沒讓人攔他。

神經父親見了，拍了拍手，這回有點像了，這回有點像了。

八

神經兒子回來的那日，艷陽當空，正是十二月的月中。

神經父親見了，擺了一桌好菜。香氣從村東飄到了村西還未消散，就要飄到西頭的山上去。

吃飽喝足，父親說道，家里值錢的不值錢的，我也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都放在這屋里頭。前兩日兒子飛鴿傳書，說尋到了仙島，我這就走了，你就住這兒吧。

從此，神經父親就走了，村子里只剩下了神經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