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古風(fēng)】書山盟 · 序 · 歲月催江湖風(fēng)云涌

十多年前,宜興,煙雨樓。
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紅衣女子斜倚著酒樓望臺而坐,足下歪七斜八倒了許多空了的酒瓶。
晚風(fēng)徐徐,黑色的長發(fā)披著粉頸如柳絮般輕飛曼舞,散發(fā)著淡淡的幽蘭香。
翠煙湖上,吹皺的湖面倒映著歸林的大雁,一片暮色蒼茫。
“閣主。”
琶、瑟、簫、笛,不同的音色的樂器聲落在樓頂天青石上,紅衣女子微微抿了抿紅唇,臉頰已經(jīng)燙上了幾絲醉意。
“到了?”
“是。”
極目遠(yuǎn)眺,湖岸的那一面上原本紅紅綠綠開的荼蘼的荷花,如今已隨著秋色而變得枯黃殘破。
滿天的紅葉,星星散散落在湖邊小棧的鋪板上,一位素衣道袍的白發(fā)老者臨湖而立。
紅衣女子的眼神在剎那間變得凌厲,她微微扶了扶有些清瘦的額頭。一個翻身順著半高的扶欄墜入半空。
身后的小二正要送酒來,見了這一幕不免驚呼,卻聽到空空蕩蕩的二樓傳來那女子的回音。
“酒且先溫著,我去去就回?!?/p>
那女子足尖臨空一點,款款而翔,紅色的霞帔就像天邊的火燒云一樣,流過洗碧的天幕。
“久聞香蘭泣的大名,老道玄一,特來討教?!?/p>
“……動手吧,我不愿與你多說?!?/p>
她輕輕落在那堆紅黃葉鋪就的岸邊,嘴唇輕啟,就連低空徘徊的雁子也齊齊哀鳴。
“老道受靳老友所托,使神劍令不出江湖多年,閣下自西域大漠本相安無事,又何苦攪亂這中原武林?!?/p>
這老道士白發(fā)蒼蒼,年歲不辨。
他的身后站了兩個小童,一個年紀(jì)少長的女童,手捧七星劍神情活靈活現(xiàn);另一個年紀(jì)不過七八歲的男孩模樣,怯生生地躲在老道士后面。
“師父?!?/p>
女童抱著長劍,把劍整個兒托向玄一。玄一猶豫了片刻,方才拔出劍來。
“也罷,既如此,老道就向閣下討教幾招?!?/p>
話音剛落,湖面上妖風(fēng)四氣。
那股子邪風(fēng)卷起滿天的紅葉,婉若游龍一般襲向玄一。
玄一卻也不慌不忙,執(zhí)劍緩?fù)?。七星劍虛空畫圓卸開那葉子長龍;枯朽散去,紅色的魅影轉(zhuǎn)瞬已經(jīng)逼近他的身側(cè)!
這香蘭泣的功夫當(dāng)真與眾不同,瀟灑飄逸中帶著一絲邪氣,身形柔若無骨,卻迅疾異常,招招制人要害。揮去收來的紅紗袖像鞭子一樣在空中上下翻飛,七星劍擊中紅袖,時而被沾滯其間,時而又被氣勁彈開,一招一式妙法無常,虛實相映,險之又險。
玄一饒是劍法高超,卻也只能不斷招架,一時占不得上風(fēng)。
翠煙湖畔,弦樂微動。
小半柱香的功夫,方才樓頂上的四人已齊齊出現(xiàn)在香蘭泣身后。一人便已經(jīng)讓玄一應(yīng)付得吃力,何況這四人若同時出手,只怕即便是他也要敗下陣來。
“這四位,想必就是風(fēng)雨閣的護法了吧?!?/p>
一招拆合,玄一撤開手,調(diào)整身法,負(fù)劍而立。
香蘭泣亦低目轉(zhuǎn)身,收斂袖籠,卻不答他。
天邊的火燒云更加濃了,黃橙橙地染了一大片,煙雨樓六角的琉璃瓦亭蓋上大雁盤旋。
玄一手中七星劍好似感受到危險一般,錚錚作響。
道家的劍法講究陰陽相諧,但這香蘭泣的功夫確實超越了武學(xué)常理的陰寒極至。交手不過三十幾招,七星劍上便已然被寒霜冰刺覆滿,密密麻麻地腐蝕出細(xì)密的裂痕。
“留心了?!?/p>
飛舞的落葉中,紅袖一振,驚鴻四起。
一道白色的極光從滿世界的昏紅中破空而出!
“漆花刀……!”
玄一心下一驚,但卻為時已晚。
使中原武林高手皆聞風(fēng)喪膽,江湖豪杰死于非命的香蘭泣的真正絕技。連接生與死的一線,蘊勁發(fā)招竟快的聞所未聞,即便是飛天的鷹隼也無法捕捉到那一刀的軌跡。
鐺!
一聲脆響,七星劍應(yīng)聲而斷。
“唔!快走……!”
兩個孩童尚不知此間危險萬分,但看玄一掌風(fēng)一起,將二人推開,他自己卻被那一刀貫穿了胸膛。
“哈……中原人也忒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居然還有心思分神。”
此時,香蘭泣背后響起一個男聲,乃是四大護法中手拿竹笛之人。
男人容貌俊美,卻獨獨閉著眼睛。
他走到玄一身前,將他懷中的神劍令取出。
高手的較量,生死往往是一瞬間的事。
縱使是幾十年前與劍神靳轅央齊名的純陽道人玄一也逃不過。
“江湖又要再起波瀾了……只是,可憐了我這兩個不懂事的徒兒?!?/p>
他微笑著用手輕輕撫摸兩個童子的頭,又看了看不遠(yuǎn)處的香蘭泣,眼中倒映著朱光明滅。
道袍上被貫穿的傷口狀若蘭花,頃刻之間被鍍上一層冰霜,斷劍墜地,再無氣息。
“師父?”
終是那女童先發(fā)覺了師父的異樣,她伸手想要去抱住玄一的身子,卻發(fā)現(xiàn)那身子已經(jīng)僵直,發(fā)著駭人的寒氣。
“閣主,后事我們來料理便可?!?/p>
俊美男子的嘴角掛著一絲神秘的笑容,他所說的料理,自然是殺了這兩個孩童以絕后患。
女童見他伸出手指來,身子不由得一顫。誰知躲在身后一言不發(fā)的男童卻在此時搶先一步,一把將女童護在身后。
“哦?小子也懂得憐香惜玉?!?/p>
俊美男子的笑意更濃了,雙指一并便要動手。但這一次,香蘭泣卻出乎意料地開口道。
“碧瑯玕,放了他們?!?/p>
“閣主!?”
香蘭泣緩步走到男童面前,原本晚風(fēng)陣陣的湖畔,竟在此刻安靜了下來。
四周紅葉無聲地落下,卻碰不著香蘭泣的身子。
她彎下身,伸出手輕輕撫摸男童有些肥碩的臉蛋。
“你叫什么?”
“陸少白。”
他的瞳孔中沒有一絲光亮,眼神猶如此刻觸摸他臉的那只手一般冰冷沉靜,絲毫沒有膽怯和悲傷的情緒,與一旁咬牙落淚的女童竟有天壤之別。
“我記住了。待你長成,再來尋我報仇?!?/p>
她伸出手示意,陸少白也跟伸出手來,那純白無垢的小手在香蘭泣的掌心中微微一拍,擊掌成誓。
香蘭泣將方才碧瑯玕交給她的,玄鐵制成的神劍令放到陸少白的手中,引來身后幾位護法的同時驚呼。
“閣主,我們辛苦與武林中這么多高手為敵,為的不就是這號令天下的神劍令嗎?為何要……!”
“……玄一已死,天下再無我的敵手。”
說話間,香蘭泣的神情卻是落寞的,絲毫沒有一絲一厘的欣喜。
“煙,此后將閣中姐妹帶去別處,也尋一個如這般水秀山青的地方,建個樓臺安置了她們罷?!?/p>
“是……姐姐?!?/p>
火紅的世界中,湖面亮的如鏡子一般。那一身紅衣的女子黑發(fā)如瀑,氣若幽蘭。
她的身姿嵌入紅葉里,遺世獨立,虛化得不似真實。
短暫的寧靜過去,身后琵琶聲驟起,身前笛聲烈烈相激。
四下里,魔音回蕩。煙雨樓龍尾鳳首的屋脊上,青色的琉璃瓦片片碎裂。
“閣主!”玉生煙亦被那一聲震出一口鮮血,她朝著一旁手抱琵琶的金發(fā)女子斥道。“玲瓏你為何???”
沒想到應(yīng)答的卻是另一邊的碧瑯玕。
“閣主,如今我龜茲的事,已經(jīng)由不得你性子使然了?!北态槴\收起竹笛臉上的笑意比方才更盛,“我說過,后事就交給我來料理吧?!?/p>
他將神劍令奪過,用驚人的手法點住香蘭泣周身要穴,香蘭泣頹然跪倒。
香蘭泣與玄一才經(jīng)過一場死斗,已然消耗了許多功力,但即便如此,卻也并非孱弱可欺。
只是這突如其來的反叛,當(dāng)真打得措手不及。
“玲瓏,瑯玕,你們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俊?/p>
玉生煙的眼中滿是不信與驚訝。
“哎呀,這可還得多謝煙妹妹沉香蜜呀,若非如此,以閣主的功夫又怎么會察覺不出這毒?”
煙雨樓,神劍令,沉香蜜。
原來一切都早已被這兩人合謀布置好了,自己竟也不自覺地當(dāng)了以下叛上的幫兇。
玉生煙跪坐在地,片刻間眼皮就已經(jīng)不聽使喚地低沉。
“閣…主……”
“小子,要報仇的話,趁現(xiàn)在。”
碧瑯玕將懷中竹笛遞給陸少白,又指了指香蘭泣眉心圣火樣的紅紋。
只要輕輕點下去,香蘭泣就將當(dāng)場散功,盡去神力。
男童手握竹笛片刻,卻一動不動,只是呆呆地望著閉目而跪的香蘭泣。忽的手臂被猛地一抬。
原來是一旁的女童攢著他的手,直直戳向香蘭泣!
“唔!”
在即將刺中的剎那,陸少白卻用盡力氣一把撞開女童,兩人身子一傾,倒在樹葉堆里。
“哈哈哈哈哈!別怪我不給你機會?!?/p>
碧瑯玕與被稱作玲瓏的女子,各自將香蘭泣和玉生煙扶起后,齊齊看向自始至終未曾插手的覆著鐵面具另一位護法。
“今后你有何打算?以你的身份只怕多有不便?”
“……”
鐵面人不置可否,既沒有隨他們而去,也沒有要出手相救的意思。
待得兩人走后,鐵面人來到倒在一旁的兩個孩童跟前,他望了望一旁滿臉恨意的女童,扶起陸少白,輕輕撣去他身上沾著的紅葉,問道。
“……你方才為何不刺?”
男孩沉默許久,瞳中不知何時,已有了一絲變化。
“我長大了,再去尋她,為師父報仇?!?/p>
這孩子的眼中隱隱有堅忍的光,與有殺師之仇的香蘭泣不過擊掌而約,卻恪守諾言。
鐵面人見他手中仍死死握著竹笛,便背過身去不再多說什么。
殘陽如血,遠(yuǎn)空一抹紅的耀眼的色彩漸漸沒入湖面的另一頭。
煙雨樓外,芳草無情,故人更在斜陽之外。
不久之后,風(fēng)雨就要席卷整個武林了吧。
他默默脫下鐵面具,將不遠(yuǎn)處林中早已備好的快馬繩索解開,一個縱躍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楔子/《書山盟》、近日連載開始。

N.某翼 2019/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