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上憶吹簫(三十八)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議政殿里,伏在枕頭上打著輕鼾的人嘴唇微紅,鼻頭也像是剛哭過一般,可睡得倒是安穩(wěn)香甜,就連旁邊的皇上已經(jīng)去和大臣們議政了,他都渾然不覺,仍舊縮在被子里閉著眼睛睡他的春秋大夢。茶廳的玉琴候在帷幔外,等著楊九郎醒轉(zhuǎn)后遞上一杯漱口的茶水,可她似乎低估了這位,看瞅著就要到吃點心的時辰了,楊九郎仍舊沒有醒來的打算,玉琴只能轉(zhuǎn)頭到外間去問青竹。
“姐姐見笑了,”青竹縮著脖子嘻嘻一笑,朝著玉琴福了福身,“公子的午覺一向都是睡這么久,下午的茶點也是免了的。”
說著話,床榻上的人動了動,青竹忙趕過去趁著楊九郎稍微醒了些,趕緊叫他起來。畢竟這里是議政殿,不是鳳凰臺,免不了被人拿去說嘴。倒是楊九郎渾然不吝,揪了揪肩膀的薄毯,打算翻個身接著睡,被青竹拍著后背給拍醒了。
“青竹……再睡一會兒,點心你們吃吧……”
陣陣的涼風(fēng)從窗戶里刮了進來,外面落了些雨,將窗口的那棵芭蕉都打濕了,帶著略略的寒意吹得楊九郎打了個激靈。這下徹底睡不著了,楊九郎揉了揉眼睛,剛坐起來,面前就擺著兩杯茶。一杯是漱口用的香片,另外一杯才是他喜歡的茶葉尖,楊九郎漱了口喝了茶,披著外衣從床榻上下來,瞧見窗外雨打芭蕉,不撐傘都出不去,于是轉(zhuǎn)頭問道:
“皇上呢?”
“回公子,皇上在前面和大臣們議政呢,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兒?”
玉琴還是和當(dāng)初一樣勤謹,一舉一動都不逾越,看到她楊九郎就想到玉裁,從前玉裁也是在議政殿服侍的女使,后來分到了自己宮里,再后來就成了問月軒的美人。從一個小小女使搖身而變成了后宮宮妃。
“你認識玉裁嗎?”
楊九郎就勢坐在了窗口旁邊的椅子上,手肘搭在窗口,腕子撐著下巴,像是隨口問了一句。玉琴聽見這話,先是笑了笑,說了一句“毓美人自然是滿宮皆知的”被楊九郎打了回去,說自己問的是玉裁,不是毓美人。
“玉裁…玉裁和奴婢是同年進宮的,一同在教習(xí)嬤嬤處學(xué)的規(guī)矩……”
“一同學(xué)的規(guī)矩?”楊九郎詫異竟是如此,同一個教習(xí)嬤嬤教出了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時也命也。
“后來呢?她為何被內(nèi)官司送到了我這里?”
“這…奴婢和玉裁的關(guān)系算不上那么好,只是聽說……”楊九郎抬眼看了玉琴一眼,讓她附耳過來,“玉裁向來仗著母家跋扈,聽說是得罪了內(nèi)官司,這才將她從茶廳撥了出去?!?/p>
這話細琢磨其實既出賣了玉裁又得罪了楊九郎,玉琴敢在他面前說也是因為楊九郎并不在意這些,所以她們才敢在他面前不守規(guī)矩些。
聽見這話,楊九郎便明白過來,怪不得一個在皇上面前得臉的茶廳女使,怎么好沒影的就被分到了良人的宮里伺候,也難怪就算玉裁成了美人,賜了封號,內(nèi)官司面上也淡淡的,對她不冷不熱,玉裁也不敢有所埋怨。
“算算年紀,她也就比你大半歲,那豈不是你今年冬天就該出宮了?家里可給你看好婆家了沒?你到底宮里出去的,模樣見識才學(xué)都要挑好的才行?!?/p>
楊九郎說完,也覺得自己多管閑事了,便搖了搖扇子閉嘴不再言語。旁邊的玉琴一驚,不知楊九郎竟然知道自己的年歲,經(jīng)也放在心上記著。于是十分感恩的福了福身才回話道:
“是,等到深秋就該出宮了。婆家…已經(jīng)定了…勞公子費心。”
“是我多管閑事了,”楊九郎搖著扇子輕輕一笑,想起來那庫房里還有一套當(dāng)初給玉裁預(yù)備的嫁妝,玉裁左右是用不上了,不如給了眼前這一個,“等你出宮前來找我,我給你出一份厚厚的嫁妝,帶出宮去也不會被婆家小瞧。”
玉琴見了這話,當(dāng)即便跪倒在楊九郎腳前,伏身謝了又謝。她哪里想得到,與楊九郎不過是在議政殿見過幾次,侍候過幾回,論親疏關(guān)系還不如他宮里的春珊,如今聽見自己要出宮嫁人了,竟會特特的為自己準(zhǔn)備一份嫁妝。
“哭什么,快起來,”一句話引得玉琴落了淚,楊九郎用扇子掩面笑了笑,叫旁邊的青竹趕緊把人扶起來,“是我不好了,一句嫁人的話,倒把你玉琴姐姐羞哭了,該打該打!”
楊九郎佯裝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臉,一邊用手絹擦了玉琴臉上的淚痕,一邊和青竹打趣玉琴,后半句倒是被剛從前面回來的皇上聽見了,撩簾進來,問是誰該打,一時間嚇得兩個小姑娘怔在原地,不敢說話。
聊體己話被偷聽了,楊九郎隨手伸出窗外,撩了窗戶根下魚缸的水,濺到張云雷的衣服上。
“人家說私房話皇上您竟偷聽?我看該打的皇上您才對!”
青竹和玉裁跪在地上低著頭不敢說話,楊九郎這話聽得她們是驚心動魄,但凡皇上心里氣不順些,這話便是大逆不道的。
“小蹄子,一天到晚數(shù)你只能胡謅!”
皇上看著衣服上的水漬,抓過縮在窗戶邊的楊九郎,揚起巴掌就往他后腰上拍了一下,響雖響,卻一點也不疼,后者笑著蹬腿站在了椅子上,伸手到窗外折了芭蕉葉,一葉頂在自己頭上,一葉頂在皇上的頭上。
“青竹,你快帶著玉琴去小廚房吃甜酪去!”
嬉戲間,楊九郎的扣子被張云雷懸開了一個,正好在腰側(cè),稍微一動就能露了里面的光景,楊九郎連忙把兩個還沒出閣的丫頭支走,卻忘了這不是他的鳳凰臺,而是皇上的議政殿。
“快下來,再栽窗外去?!?/p>
張云雷顧不上自己的頭上、衣服上都是水,先伸手將楊九郎從椅子上扶下來,捏著他的臉蛋兒好一陣揉搓才停下手,這便是他舍不得正經(jīng)懲處楊九郎,又氣不過他太鬧騰的小懲罰。
“啊…才睡醒,又困了?!?/p>
楊九郎打了個哈氣,趴在張云雷身上,那只手順著剛才的衣縫伸了進去,倒也沒胡來,只不過一下一下順著背,像極了一只乖順的小貍貓。
“下月便是你生辰了,除了生辰宴和冊封禮,還想要什么?說出來,朕都依你?!?/p>
“二爺對九郎已經(jīng)夠好的了…九郎可不敢貪得無厭~”
楊九郎舔舔嘴唇,明顯是有所求,卻故意不說出來,偏要讓張云雷猜似的。
“你這小蹄子,腦袋里凈是鬼精靈!”
“那我可直說了,二爺您可不能惱我。”
楊九郎低頭輕啄了兩下張云雷,這下就算是皇上打算惱一惱他,也被弄得沒脾氣了。
“我想出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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