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

今天更新康盡歡的長篇小說，《肉與骨的先知》第10話。

【前情提要】

20xx年，全球肉類產量降低，肉類成為奢侈食物。負債的文藝青年孫白糖和賬面破產的商人王巧合想要試試在歷史上留名。兩人聯(lián)手想要改變世界，讓人們可以大塊吃肉！在風暴來臨之前的一夜里，他們吃下其他五個同行同領域的負資產公司，然而，真正的戰(zhàn)斗才剛剛開始。各種瑣碎的日常經營管理，前途未卜的敬業(yè)策略選擇……高科技，是門很辛苦的生意。

| 康盡歡?|?科幻作家，代表作品《腦內小說俱樂部》等。資深媒體人，歷年來為《時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萬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肉與骨的先知

十?你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嗎

全文約5200字，預計閱讀時間10分鐘。

排骨怎么吃都好吃，怎么吃也都難免會塞牙……牙縫脹得微微有點疼，讓好久沒有挨打過的臉，似乎想起了某種記憶。

吃下第六根蒜香排骨，孫白糖終于開始從舌尖的深處，分辨出了這人工排骨與天然排骨的細微不同質感。那些人造膠質雖然能彌補很多口感，但是肌肉纖維的某種天然秩序，卻是很難模仿的，作為一個單純的吃客，那種細微的感覺只存在于記憶對照的糾錯感中。

也許，如果從小就是吃這種人造排骨的人，就分不出來差別了吧？

“怎么樣？吃到了權力的感覺嗎？”m87星云老師也坐在餐桌旁，在喝一杯綠色的飲料。

“那些輔料貴嗎？”孫白糖比較關心成本。

“不貴，都是些主婦商品，配合一些肉類的邊角料使用。而且市面上其實有一些私人小作坊的人造肉在流通，這幾年的肉價飛漲，讓這些小規(guī)模人造肉有利潤可圖了。”m87星云老師出人意料地耐心。

“為什么小作坊有利可圖？你們……我們這些專業(yè)大機構反而沒有利潤？”孫白糖不明白。

“因為我們的人工和裝修貴啊，我一個人的工資，每月就抵得上300斤鮮肉……古代日本大名都用多少石俸祿來說明身價，我想，現(xiàn)在的我們其實也可以用肉價換算。我，m87星云，身價年四噸肉……也許說四千公斤比較有氣派？”m87星云老師不無得意地說。

“哦，這確實是差別……”

“他們的培養(yǎng)液，也比我們的便宜，我們是找醫(yī)療原料機構供應，力求品質穩(wěn)定。他們跟養(yǎng)雞似的，自己制作勾兌營養(yǎng)液，成本確實更低?！贝蘧叛a充。

“但是，他們也無法規(guī)模化，一旦要規(guī)?；?，要開始做品牌了，被監(jiān)督質量了，成本還是會上去，培育技術上的突破才是最關鍵的?！眒87星云老師接著給孫白糖解釋。

孫白糖忽然有點好奇，m87星云老師是不是也像其他幾家公司的人一樣，在人造肉這個行業(yè)里面其實另有目的。

“m87星云老師，你是個關心糧食和天氣的人嗎？你真的在乎大多數(shù)人能不能吃上肉嗎？”

“我當然不在乎啊，我修煉的是分子料理專業(yè)，而和分子料理最近親的職業(yè)，恐怕就是人造食品行業(yè)了，尤其是人造肉行業(yè)?！眒87星云老師接著邊喝邊說。

“你是說，你們都在改變食物的……特質？”

“不，我們都是用食物這個名字來為自己的目的做偽裝。如果早幾百年，我們的研究方向是足以送我們上斷頭臺的。我們的分子料理學科的開創(chuàng)者，是個科學家，不是廚師。而且你認真想想，人造肉行業(yè)，創(chuàng)造的到底是什么？是一塊肉嗎？還是一種生命的形式？誰說要有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有機物才是生物？”

聽m87星云老師這樣說，孫白糖忍不住盯著自己盤子里的最后一根蒜香排骨……

孫白糖和崔九離開公司去停車場的時候，兩個人都打著飽嗝。

“孫總，我們去哪里？”

“就去上蒼保佑吧……我還是有疑問想問問南工?！?/p>

“那你最好做好準備，她恐怕會讓你先登記結婚，才會和你分享技術……”

孫白糖苦笑。

“反正，我先給他們去電話，給你預約個會面時間吧，南工可是圈里出名難相處的人?！贝蘧沤又o孫白糖加壓。

孫白糖和崔九到了“上蒼保佑”的時候，已經是下午茶時間，昨夜接待他們的那位技術員又來迎接他們了。

“你們這邊怎么樣？員工有波動嗎？大投資人那邊沒問題嗎？”孫白糖認真詢問。

“技術行業(yè)的人，都很理性的，而且，我們也不容易變道，主要技術人員都在等著人事變動通知。南工已經準備好婚前協(xié)議了，你可以看看條款，考慮一下?！奔夹g員保持平靜和禮貌的微笑。孫白糖覺得公司整合以后，可以成立一個愛看笑話俱樂部……公司里的聰明人太多了。

第二次來到南工的辦公室，孫白糖竟然有點害羞。

崔九說：“我和技術員去清點庫存，你記得把公司的決定和南工說啊?！眱蓚€愛看笑話的笑面虎借機溜走了。

在陽光下看，南工的膚色有點蒼白，還有淺淺的黑眼圈。

“你倒是很勤快啊，總公司有什么決定要宣布？我可是要總工程師的位置?！蹦瞎つ樕蠋е靡獾男θ?。

“你是搞技術的，我們真的一定要購買醫(yī)用營養(yǎng)液嗎？”

“從技術上說是可以自營的，但是，在市場估值等一系列外界因素的干擾下，營養(yǎng)液進行采購在商業(yè)信譽上會比較安全。如果出了什么事故，也方便甩鍋。請記住，風險也是成本的一種。”南工這時才把寫字臺上的一沓文件推向了坐在寫字臺前方的孫白糖，“看看吧，婚前協(xié)議。我要確保我的權益之后，才能全力幫你和你們?！?/p>

“既然你考慮了，我簽就好，我不騙你，我為了這次并購，把所有能壓上的都壓上了，我連內臟都抵押了……”

“只要沒被收走之前，你還是可以用的……我也在考慮，要不要趁著婚姻狀態(tài)，生幾個孩子……”南工接著打趣孫白糖。

“我聽你的，我一直不抽煙和鍛煉身體，年初還有償捐獻過一次精子，我的精子質量很好……”孫白糖知道和這些搞技術的聊天，千萬不能被日常規(guī)則束縛。

“好啊，我有同學是做這行的，明天你去她的診所，讓他給你采集一些保存下來，順便鑒定一下質量?！蹦瞎ふJ真地回答他。

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說正事，你們的研究會影響你們車間產品的肉質嗎？如果這些肉流入市場，會對食客有什么影響嗎？”

“我們可以保證，我們生產的肉，絕對不會讓人吃出問題。但是，你有沒有認真想過，我們大多數(shù)人造肉開發(fā)公司，為什么要選擇把成品進行循環(huán)分解？”

“是投資方面的考慮？”孫白糖其實一直不明白這個規(guī)則的意義。

“我們分解它們，是要保證我們有分解它們的能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種生物，幾乎沒有神經傳導系統(tǒng)和內臟系統(tǒng)，但是是多細胞生物，能直接在營養(yǎng)液中吸收養(yǎng)分成長，這會產生一種怎樣的局面？”南工一邊說著，一邊側身坐在了寫字臺上，俯視著孫白糖。

孫白糖不得不抬頭看著南工，他感到了一種專業(yè)人士的傲慢。

“讓我來給你描述一種可能吧，人類都過于狂妄了，當人類以為自己能填平大海，開發(fā)南極的時候，他們沒有想到，那些原本被海水和冰雪隔離的細菌，真菌和病毒，甚至地衣，會就此與人類相逢，并輕易改變了人類已知世界的自然格局。如今肉類價格暴漲，是病毒的作用。然而，你想沒想到，如果我們人類又培養(yǎng)出一種生存能力極強，抗病能力極強的肉類，這些肉類會隨意人類安排嗎？它們很可能像一些實驗室里逃出去的生物一樣，在陰溝里繁殖，等人類發(fā)現(xiàn)的時候，整個地球已經就快變成一個大肉餅里的餡料了……創(chuàng)造不容易，控制創(chuàng)造物更不容易?！蹦瞎ひ贿呎f著，一邊拿起紙筆，很快地勾了幾個畫面，最后一張，是地球變成了一個肉派。

孫白糖隨著南工的話開始想象，想象一個野生肉類比植物還多的世界，大塊大塊的鮮紅的肉墻分泌出消化液，把一切靠近它們的有機物分解吸收……

孫白糖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那我們現(xiàn)在到底有沒有能力控制現(xiàn)在的培養(yǎng)物?。俊?/p>

南工一笑，點點頭，“現(xiàn)在當然能，想要造出那種超級肉類，也不容易啊……”

“那我有個計劃……”孫白糖把自己要從早市開始銷售人造肉產品的計劃詳細說給了南工聽。

南工靜靜地聽著，然后說，“你真的覺得所有人類，只要有人類的基因，就是平等的嗎？”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聰明人總是以為社會上所有的人都是有邏輯的，實際上，并不是這樣。我不會反對你的計劃，但是，我要警告你，讓這些培育肌肉纖維在活體狀態(tài)上市，是不明智的。你們至少要把它們弄熟了以后再銷售?！?/p>

“熟食會拉高成本啊?！?/p>

“唉，商人和極端科學家的組合，真是最糟的組合……”南工搖搖頭，“我們已經開始像夫妻一樣吵架了?！?/p>

……

孫白糖帶著崔九離開上蒼保佑的時候，崔九拿著一個小提籃。孫白糖忍不住問“這是什么？”

“上蒼保佑的肉研師制作的肉松餅干，她們家的廚房，都是做深加工食品，保鮮期長，也不用冷藏。南工好像早有準備，她們的成品，有一半循環(huán)分解了，另一半都制成儲備食品了，給員工當福利?！?/p>

孫白糖心想，這個女人其實蠻會過日子的啊。

“我們接著把其他四家公司也跑一圈？”崔九詢問。

“跑一圈吧，我也想見見其他肉研師，南工堅持不許生的肌肉纖維上市，而現(xiàn)在的市場上，熟食的成本和深加工食品的可信度都是需要考慮的?！?/p>

“創(chuàng)業(yè)啊，就是很難的，當初王總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為了收款，我們幾個也什么都干過?！贝蘧诺故菑娜荨?/p>

崔九發(fā)動了汽車，之后的幾個小時，兩人就滿平安京地轉，在各個公司和車間之間穿行，記錄產量，參考意見，以及收集已知的人造肉加工食品菜碼與深加工品類。

一圈都忙完，天已經黑了。

孫白糖看看天色，對崔九說，“我們一起去吃個晚飯吧，工作餐。”

“不用了，我送你回家，你去照顧好你妹妹，帶上這籃上蒼保佑的禮物，我回公司，王總還在加班?！贝蘧诺哪樕仙癫赊绒?，滿是年輕人才有的那種不知疲倦的加持。

……

孫白糖回到了家，看到妹妹的房門是關著的，忙大聲問道，“小妹，小妹，你……睡了嗎？”

“哥，我在試衣服，等我去你們公司上班，可不能像宅在家里這樣亂穿了?！?/p>

“穿好衣服，開門，我?guī)Ш贸缘幕貋砹??！?/p>

“好，等十分鐘?！?/p>

等妹妹收拾的時間，孫白糖拿出家里的盤子，打開提籃，準備分裝那些深加工的食品，看到提籃里的種類還不少，各種口味和造型的肉松餅干，三百克裝，半斤裝，一共有十包，還有兩袋熏肉片。他撕開一袋熏肉片，嘗了一口，肉質非常奇妙。肉質很嫩，但是組合在一起很彈牙，用力咬斷之后，開始咀嚼，就能感到每根肌肉纖維都很纖細。

等到妹妹打開房門，孫白糖端著幾盤樣品去了妹妹房間，妹妹嘗了那些食物，也覺得很好吃。

孫白糖忍不住問：“如果你在早市發(fā)現(xiàn)這些食品，還有大塊生肉，你會優(yōu)先買哪種？”

“要看價格吧，肉可是幾百塊一斤的市價。這些肉松餅干怎么標價？”孫白醋嘗了一塊回鍋肉味的肉松餅干。

是的，首要的問題是價格。

一種科技成果的推廣速度，與價格息息相關。孫白糖的咖啡館里也經常會有談幾個億的創(chuàng)業(yè)項目的人，孫白糖記得自己聽說過一段話，他覺得很有道理。

不能被普通大眾購買的科技，是無法直接改變世界的，老百姓買得到火槍的時候，騎士的榮耀就被摧毀了。中國人開始把各種科技產品的售價降低到白菜價的時候，歐美的科技霸權就被摧毀了……中國皮卡加東風快遞的經濟組合，讓舊帝國失去了各種假名殖民地的最后紅利。

孫白糖覺得眼前的路有些清晰了，他給妹妹留下了食物，去書房開始翻書。

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找哪本書，他只是知道，書籍里面有巨大的信息量，也許，說不定哪一句話，就能給你生活中的困擾提供尋找答案的方向。

數(shù)字存儲的最大優(yōu)勢是節(jié)省空間，但是其嚴謹性與優(yōu)選算法和過于巨大的信息泡沫也失去了“偶然性”產生的奇跡。如果你想在網上尋找一段如何“賣肉”的提示，你最遠最跳躍，也就是能查到女團成名指南……

在書房里亂翻書，隨便看看某一頁書上有沒有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或者觸動自己的句子，巨大的偶然性和不確定性，可能把你帶入各種思考區(qū)域。

翻書翻到眼皮發(fā)沉的時候，孫白糖隨手抓起了一本漫畫書，正是《七龍珠》的天下第一比武大會篇……這一刻，孫白糖的腦海中的無數(shù)碎片終于拼合在一起了。

一瞬間，他就精神了，然后餓了，感覺到胃在旋轉。

他撥了王巧合的電話，不到五秒鐘，那邊就接聽了，只不過，話筒里傳來的聲音，是個女人的聲音。“哪位？什么事？”

“這是王巧合王總的電話吧？我是孫白糖?！?/p>

“哦，孫總啊，我是林紫熙，我們還在開通宵會，考慮怎么為公司合并這件事造勢，試著說服更多資本追加投資?！?/p>

“王總他……”

“他在那邊罵人呢，你有什么重要的事，我轉告他，他一個小時后，給你打回來。”

“哦，我想搞個地下黑暗美食大賽，就用咱們的液態(tài)肉產品為原料，讓那些美食愛好者，創(chuàng)業(yè)野心家，家庭主婦，怪異品位愛好者，發(fā)布自己的想像力……”

“這比賽有什么意義？A集團的生體肉不能搞嗎？”

“你會用西冷牛排剁餡包餃子嗎？”孫白糖反問。

電話那邊的林紫熙瞬間領悟了孫白糖追求的痛點，立刻大笑了起來，“孫總，你的思路漂亮，好，我會和王總說，我覺得這個項目有搞頭，非常農村包圍城市！”

孫白糖掛了電話，還是覺得很餓，他本來想喊上王巧合邊吃邊談，現(xiàn)在，只能自己先出門了。

他看了看表，半夜11點了，這才想起，自己很久沒有出門吃夜宵了。

他記得肉類大漲價以前，夜市里面都是肉的味道，推著車的邊角料麻辣燙，鐵板魷魚，烤羊肉串，轉爐烤肉……如今，在一個缺少肉的時代，夜市要靠什么維持？

他搜索了一下附近的美食地圖，看到了離自己最近的夜宵夜市是附近的一所大學的東街。

他給王巧合發(fā)了條消息：我去煤礦大學東街吃夜宵了，開完會過來找我。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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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編 | 康盡歡

題圖?| 動畫《大都會》（2001）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