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月兒未退，山腳小屋暖燈一盞，倒影出兩道辛勤身影。 “咯咯咯”一聲雞鳴長鳴過后，山間似傳來異響，引得少年手上動作一頓。 “怎么了？”紅衣女子不解。 魏無羨把蘿卜抱在懷里，他朝山上望去，桃花眸里寫滿探究。 “喂！魏無羨！”溫情放下鋤頭，沒好氣地目視著少年遠去。 初寒的山林偶有幾瓣細雪飄落，魏無羨一路半跑半走尋尋覓覓，果真讓他尋到了異樣。 一身白衣，一張清冷俊美的臉龐，一條卷云紋飄帶，一雙琉璃色的眼眸，初見時，仙人之姿為何模樣，魏無羨那刻有了深深認知。 “你……”白衣男子目光落在魏無羨身上，遲疑著該如何說話。 魏無羨被他一看，懷中蘿卜一松，就要砸到自己腿上，可神奇一幕發(fā)生了，蘿卜竟然懸空而立。 “仙子？！”他話一出，頓覺說錯了話，可他壓根沒有想過補救，只是閉緊嘴巴手虛掩著自己腦門，一副害怕被打的模樣。 鼻尖忽然傳來清冷淡香，魏無羨偷眼一瞧，驚覺男子已至眼前。 “拿好?！碧}卜躺在男子單手間，宛如從凡品變?yōu)檎鋵殹?魏無羨慢吞吞接過，期間光明正大地細瞧男子，越瞧越覺得男子好看似仙。 那時候他還沒有意識到，他會對一個男子如此上心。 再次碰面，是在鬧市上。 兩個竹簍，一堆白蘿卜，魏無羨坐在石階上，雙手撐著下巴看來往行人，男子就這么惹人注意地從他身邊經(jīng)過。 那一刻，魏無羨雙眸明亮，他不假思索地喊住了男子，尷尬了自己。 “那個……”男子停在了魏無羨的小攤前，帶來了一眾視線，饒是魏無羨向來活潑外向，但在這一刻卻支支吾吾起來。 “要買……蘿卜嗎？”魏無羨說完，他望著男子不凡的穿著，垂頭泄了氣。 從前他接觸的人大都是與他家境相仿之人，偶爾有幾個貴氣的買主關(guān)顧，他也沒覺得他們與他有什么不同，可在看到男子后，他心里生出了強烈落差，他們根本不在同一個世界。 “怎么賣？” 清冷的成年男音落入魏無羨耳里，叫他驚喜地笑彎了眼。 “三文錢一斤，仙子要幾斤？”魏無羨一時口無遮攔，過后懊惱地捂住嘴巴。 “藍湛。”白衣男子道出二字，魏無羨立即明白了意思。 可他到底也是懂分寸的，他觀男子年歲比他長很多，不敢直呼其名，便試探性地道：“藍叔？” 藍忘機一頓，眼眸里寫滿了錯愕，少年這個稱呼從未有人如此喊過他，叫他覺得自己平白年長了多歲。 不過，他修行三十余載，雖容顏常駐，在仙門年紀也不大，但到底現(xiàn)如今身處凡世，少年依稀十四五歲模樣，如此稱他也并未有何問題。 “藍大哥？”魏無羨慣會察言觀色，又試著換了個稱呼。 藍忘機卻不語，他不擅長與人交談，他剛剛道出名字是想讓少年那樣喚他，如今這般，倒不知該怎么辦了。 于是他指間輕點一根白胖蘿卜，掏出錢袋落下一兩，欲要離去。 誰知魏無羨卻抓住他剛拿蘿卜的手，半是道歉半是撒嬌地說：“對不起，你生氣了嗎？你不要生氣了好不？我把蘿卜都送你?！?藍忘機耳根微熱，他盡量忽視周遭目光，解釋：“并未生氣?！?最終，魏無羨趕著驢車，藍忘機走在車側(cè)，兩人行在白皚小道上，去往茅草小屋。 原來，那天藍忘機出現(xiàn)在山林，是應(yīng)一人所語為除祟而來，那只邪祟尚未被收服，藍忘機便一直逗留在此。 又聽聞那日邪祟恐會襲擊自家，魏無羨便央求藍忘機同他住一起，以防不測，同時也方便藍忘機探查邪祟為何會盯上魏無羨他們了。 不過借居多日以來，藍忘機并未發(fā)現(xiàn)端倪，依他一路追蹤所得，邪祟襲擊的目標似乎很隨性，既它已明了它無法對魏無羨他們下手，那么這會恐怕已然換了目標。 果然，隔天，小鎮(zhèn)上又有人遭遇了不測。 “藍湛，你不多留幾天嗎？”魏無羨一副依依不舍模樣。 通過這些天相處，他對于仙法有了懵懂概念，心底深處也希望藍忘機能夠永遠留下。 說他追尋所謂飛升大道也好，說他想為家姐溫情尋一夫君也罷，他就是希望藍忘機能夠留下來。 “無羨，不只我們需要藍仙長，咱們整個夷陵小鎮(zhèn)都需要他?！睖厍檠劾锊浑y看出失落。 是啊，邪祟一日不除，便總有人受傷害，夷陵小鎮(zhèn)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地方，百八十年不出一邪祟，一出邪祟也不一定出個仙長，這會大家應(yīng)該都挺難安的吧。 其實藍忘機此刻只是離開了他們家，他們要想再見到藍忘機，不需要去那遙遠的姑蘇，但他們都明白，他們總有一天要面臨永遠分別。 “你還會回來嗎？” 天越來越冷了，關(guān)上小竹門，魏無羨忍不住把頭埋在藍忘機贈予的大氅絨毛里，他側(cè)目瞧了瞧什么都沒有多出的溫情，嘴角不自覺翹起了弧度。 “開心個什么？”溫情翻了個白眼，一臉嫌棄：“以前怎么沒覺得你這么嬌氣？” “這么不溫柔，難怪藍湛看不上你！”魏無羨朝溫情做出個鬼臉，然后一股腦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聞啊聞氅衣上傳來的淡雅香味。 一絲冷風(fēng)從破舊窗戶穿進，冷得魏無羨打了個寒顫，讓他不禁思索，他好似確實越來越嬌氣了。 從前他砍柴鋤地累，他能理解那是因為他還小，可隨著年歲漸長，他卻越來越干不來這些活，甚至最近他還越來越愛撒嬌…… “你就跟我說說嘛，說說不犯家規(guī)吧？” “你就教教我嘛，就一點兒。” “兩個男人為什么不能睡一起？我就要跟你擠一起，好嘛好嘛？” …… 救命！他怎么會用這樣的語氣同一個大男人說話？ 短短幾日，魏無羨仿佛與藍忘機走過了大半輩子，在藍忘機從他視線里消失后，他偶爾會坐在檐下臺階上，仰望藍空中白云緩慢飄浮。 那些卷紋之云，應(yīng)就是如那人一般之人，他們只可遠觀，只短暫路過他人。 英雄凱旋歸來時，魏無羨正坐在院子里，他手握一把刻刀，一支蘿卜白笛在他手中活現(xiàn)。 “是笛？”藍忘機站在院門前，終是出聲打斷了這半日美好。 魏無羨抬眸，臉上含笑，灼灼其華。 他說：“嗯，你善琴，但我覺得琴不適合我，笛正好。” 后面幾日，悠然南山總有笛音余繞，偶伴有琴音，恍若仙山。 “贈你?！?不同于青色竹笛，這管竹笛通體黑亮，一瞧便很不凡。 魏無羨接過，卻并不細看：“謝謝?！?他隱去眸中濕意：“如若我說我更想學(xué)劍，你會教我嗎？” 明明他可以學(xué)聲樂學(xué)得很慢，可他不想給藍忘機留下笨拙印象。學(xué)劍，是他多留藍忘機的辦法，可他知道這不可能。 果然，藍忘機久久不語。 “我就開個玩笑，你們家劍法不外傳嘛，你已經(jīng)跟我說過了。”魏無羨覺得自己大概沮喪到了極致，不然他怎么會覺得自己頭腦昏沉沉。 眼前景色一換，躺在床上時，他整個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眼瞧著抱他進來的藍忘機轉(zhuǎn)身便要離去，他恍惚地一把抱住藍忘機，巴巴貼上人家。 “魏嬰，凝神?！蔽葑永锵阄稘庥?，藍忘機封住嗅覺，才沒有釀成大錯。 可即便如此，先前竹香殘余在他心中，又有眼前這幕，還是讓他心神不定。 “凝神？” 魏無羨把頭埋在藍忘機懷里，聲音嬌悶：“又不是在習(xí)笛?！?“你分化了?！彼{忘機勉強把魏無羨從懷中分開。 魏無羨更聽不明白了，他只覺得眼前這人好涼快，于是心思都花在如何靠近這人上面去了。 藍忘機耳根通熱，他見魏無羨只是貼住他后便再沒有什么動作，長長嘆了口氣。 翌日，從睡夢中醒來，魏無羨感覺有哪里不一樣了。 他聞了聞身上衣物，一股與往日不同的檀香令他心曠神怡。 他走出屋內(nèi)，藍忘機躲閃的眼神讓他不禁懷疑昨日那夢并非虛假。 可，兩個大男人那樣子也沒什么問題吧？ 是了，藍忘機不與他人觸碰，定是不習(xí)慣。 思索間，一個紅影緩緩走來，魏無羨一愣，饒是溫情眼睛紅腫幾乎消退，可他還是知道了她哭過。 “看什么看！”溫情直接沖上前來，兇巴巴地撞開魏無羨，直朝屋里而去，卻在中途猛然轉(zhuǎn)身瞪了瞪他：“你好樣的！” 話落，隨即“砰”地一聲，門抖了抖。 這一番操作下來，屬實讓魏無羨摸不著頭腦。 他回過身，朝一旁依舊晨習(xí)的藍忘機吐槽：“好兇哦！怪不得你不喜歡她。” 藍忘機持劍之手一頓：“沒有不喜歡?！?“??？！”魏無羨震驚了，心里莫名很酸澀。 他心神飄忽，口中說了什么自己也不知曉：“那你要留下來嗎？” 避塵劍利落落入劍鞘，藍忘機靠近魏無羨，他垂眸，魏無羨易碎朱顏盡入眼底。 “你愿同我離開么？” 藍忘機一語惹得魏無羨驚訝抬眸，恰巧這時有冷風(fēng)呼過，加之昨夜寒重，檐下一排金黃便在二人眼前獨為二人下了一場微雪。 不敢細瞧藍忘機如何為自己拂去霜雪，魏無羨目光四移，他小聲道：“你問過我阿姐了嗎？” “嗯?！?魏無羨低頭：“那她怎么說？” “她想留下?！?…… “她不去，我去了有什么用?！蔽簾o羨心里難受擴散。 藍忘機停住了動作，他放下手，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