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②傳承的重要性
(用佛教哲學結合科學來討論心理問題的解決方法,并非宗教迷信)
永給·明就仁波切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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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性的知識是不夠的……
你必須擁有源自親身體驗的確信。
——第九世jia華噶mb(The Ninth Gyalwang Karmapa)
(藏傳佛教噶瑪噶舉派傳承的法王。)《大手?。毫肆x?!?/p>
我們所稱的“佛教”,也就是直接探索心及修心的方法,源自一位名為悉達多(Siddhartha)的印度貴族青年所給予的教導。生長于權貴之家的悉達多王子發(fā)現,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擁有錦衣玉食的生活。親眼目睹人們所經歷的種種可怕苦難之后,他毅然放棄家庭的安全和舒適,而去尋求解除人類痛苦的方法。痛苦的樣貌很多,從揮之不去的“‘要是’生命中這件事不是這樣,我就會比較快樂”的輕聲埋怨,乃至于病苦、死亡的恐懼,全部都是。
悉達多后來成為一位苦行僧,游走印度各地拜師學習。這些老師都聲稱已經找到悉達多在尋求的答案,然而他們所給的答案和所教導的修持法,似乎沒有一樣是真正圓滿的。最后,悉達多決定完全放棄外在的尋求,而從痛苦生起的地方追尋解脫痛苦的方法。這時他已經開始懷疑,問題的源頭就在自己的心里。他坐在印度東北部比哈爾省菩提迦耶的一棵樹下,深入自己的內心,矢志找到他所追尋的答案,死也不罷休。就這樣晝夜不停地過了許多天之后,悉達多終于找到他所尋求的不變、不滅、廣大無垠的根本覺性(awareness)。從這甚深的禪定境界中起座之后,他再也不是原來的悉達多了,他成為佛陀(Buddha)了。在梵文中,“佛陀”是對“覺醒者”的稱呼。
佛陀體悟的是自己本性的一切潛能,而這潛能先前卻被二元觀限制住了。所謂的二元觀,就是認為有某個獨立存在、原本真實的“我”(self),和某個一樣也是獨立存在、原本真實的“他”(other),兩者是分離且對立的。如同稍后我們會深入探討的二元觀并不是一種“性格上的瑕疵”或缺陷,而是根植于腦部構造和功能的一種復雜生存機制,但就和其他機制一樣,是可以透過經驗而改變的。
透過向內審察的功夫,佛陀認清了這種改變的能力。往后四十年,錯誤觀念究竟如何深植于心中,以及如何斬斷它們,即成為佛陀游歷印度教學的主題,并吸引了數百位,甚至可能數千位弟子。兩千五百多年之后,現代科學家開始透過嚴謹的臨床研究,顯示佛陀通過主觀審察所領悟的見解竟然異常精確。
由于佛陀所領悟及感知的境界遠遠超過一般人對自身及實相本質的認識,因此,就像他之前和之后的大師一樣,佛陀也不得不以寓言、舉例、謎題和隱喻等方式來傳達他所了解的一切。換句話說,他必須使用言語。這些法教最后以梵文、巴利文(Pali)及其他語言記錄下來,但也一直以口耳相傳的方式,一代接一代地流傳下來。為什么呢?因為當我們聽到佛陀,以及追隨他而獲得相同解脫的大師們所宣講的話語時,我們一定會去“思考”這些話的意義,然后把這意義“運用”在自己的日常生活中。當我們這么做的時候,會讓腦部組織作用產生改變,讓我們達到佛陀所體驗的相同解脫,為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去體驗佛陀所體驗到的自在。這些我們會在稍后的篇章加以討論。
佛陀涅槃后幾個世紀,他的法教開始傳到包括西藏在內的許多地區(qū)。西藏因地理位置與世隔絕,恰好提供了歷代師徒能致力于學習和修持的絕佳環(huán)境。那些已證悟成佛的西藏大師們將畢生所學傳授給最具潛力的弟子,之后這些弟子又將這智慧傳授給自己的弟子。于是在西藏建立了一個以“經”(以佛陀早期弟子忠實記錄下來的佛陀言教)、“論”(闡釋經典的論著)為基礎不間斷的法教傳承。然而,藏傳佛教傳承的真正力量,在于上師和弟子之間心與心的直接聯結,上師將傳承的法教精髓以口傳,而且往往是以秘密口傳的方式傳給弟子,這個方法讓法教得以如此純粹而有力。
由于西藏許多區(qū)域都被山巒、河川和山谷層層阻隔,往來不便,也使得歷代大師與弟子們難以彼此分享所學,不同區(qū)域的法教傳承因而產生些許不同的演變。目前藏傳佛教主要分為四大教派:寧瑪(Nyingma)(藏文,可略譯為“舊有的”,特別指的是藏傳佛教最古老教派“寧瑪派”,約于公元7世紀時創(chuàng)立。)薩迦(Sakya)、噶舉(Kagyu)(藏傳佛教四大教派之一,上師以口傳的方式傳授教法給弟子。)與格魯(Gelug)派。盡管這四大教派是在西藏不同區(qū)域、不同時期形成,但各派的基本教理、修持和信念卻是一樣的。據我所知,四者之間的差異主要在于名詞術語,以及學理與修持方法上的細微差別,就如同基督教新教各派之間的情形。
寧瑪派是四大教派中最古老者,創(chuàng)立于公元7世紀到9世紀初期的藏王統(tǒng)治時期。藏文中,“寧瑪(nyingma)”一詞可大略翻譯為“古老的”。不幸的是,西藏末代君王朗達瑪(Langdarma)因為政治與個人因素,開始以暴力鎮(zhèn)壓佛教。公元842年,朗達瑪遭人刺殺身亡。雖然他的統(tǒng)治只有短短四年,但在他死后近150年里,早期的佛法傳承卻一直停留在類似“地下活動”的狀態(tài)。西藏在這個時期也經歷了重大的政治變革,最終重組為一群分立而松散聯盟的封建領地。
這些政治變遷提供了某種機會,讓佛法慢慢地重新伸展它的影響力。印度大師們千里迢迢來到西藏,而有心學習的學生也不畏艱苦,橫越喜馬拉雅山脈前往印度,直接受教于印度佛教大師。在這個時期,噶舉派首先在西藏扎根。藏文“噶(ka)”,可略譯為“言語”或“指示”,而“舉(gyu)”的原本的意義是“傳承”??趥魇歉僚e傳承的基礎,上師將法教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傳授給弟子,因此讓法教的傳承得以保存無與倫比的純粹。
噶舉傳承起源于公元10世紀的印度,當時有一位潛能已臻至完全正覺境地的帝洛巴(Tilopa)大師。帝洛巴所達到的深刻證悟,以及他達到這些證悟所運用的修持方法,歷經師徒相傳數代之后,傳到了岡波巴(Gampopa)大師。岡波巴是一位杰出的藏人,他放棄醫(yī)生一職,轉而追隨佛陀的法教,最后將畢生所學全部傳授給四位最具潛力的弟子,這四位弟子又在西藏不同區(qū)域各自創(chuàng)立了學派。
四位弟子之一的杜松·虔巴(Dusum Khyenpa)創(chuàng)立了今日所稱的噶瑪噶舉(Karma Kagyu)傳承?!案连敗痹从阼笪牡摹癒arma”,可略譯為“行動”或“活動”。在噶瑪噶舉傳承中,記錄在一百多部典籍里的學理與實修全套法教,就是由這位名號“噶mb”的傳承上師親自口傳給少數幾位弟子,其中有些是為了將法教完整傳給下一世噶mb而不斷轉世者,借此保存并保護一千多年來一直以清凈形式流傳下來的無數教誡。
西方文化中完全沒有這種直接且不間斷的傳續(xù)形式。我們可以想象到的最接近情景就是,愛因斯坦對他最優(yōu)秀的學生說:“不好意思,我現在要把畢生所學都倒進你腦袋里,麻煩你保存一段時間。二三十年后,當我以另一個身體回到這世間時,你要負責把我教給你的一切,倒回這個小孩腦海里,而你也只能靠我現在傳給你的一些征兆認出這個孩子就是我。哦,還有——為了以防萬一,你必須把我現在所教你的一切傳授給幾個弟子,這樣才能夠萬無一失。至于這些弟子的特質,你只要依照我現在要傳授給你的教法就能認得出來。”
第十六世噶mb于1981年圓寂之前,將這整套珍貴的法教傳給了幾位主要弟子,也就是所謂的“心子”(Heart Sons)(佛法大師的主要弟子。),賦予他們將法教傳授給下一世噶mb的大任;同時也囑咐他們要將整套法教傳給幾位卓越的弟子,以確保法教能夠完整地保存下去。第十二世泰錫度仁波切是第十六世噶mb最重要的心子之一。他認為我是一位具有潛力的弟子,因此促成我前往印度,追隨智慧林里的幾位大師學習。
前面我已經提到過,各個教派之間的差別其實并不大,通常只是名相與學習方式有少許不同。例如在教導心的本性時,寧瑪派所用的名相是“卓千”(dzogchen)(或譯“佐欽”、“左干”,指大圓滿禪修。),藏文意義是“大圓滿”,我父親和我后來的幾位老師都被公認是這個傳承中成就非凡的大師。而噶舉傳承,也就是泰錫度仁波切、薩杰仁波切,以及智慧林諸位老師修學的主要傳承,關于心的本質的法教總稱為“瑪哈木札”(mahamudra),可大致翻譯為“大手印”。這兩套教法之間的差異很小,最大的區(qū)別也許在于,大圓滿法教著重深入了解自心本性的“見解”,而大手印教法則偏重有助于直接體驗心的本質的“禪定實修”(meditation practices)。
在這個充滿飛機、汽車和電話的現代世界中,老師和弟子們可以方便地到處旅行,過去不同教派之間可能存在的各種差異也不再明顯。然而,有件事卻一直沒有改變,那就是從精通法教的大師那里得到“直接傳續(xù)”的重要性。通過與一位活生生的大師直接接觸,某種珍貴異常的東西會直接傳過來,仿佛某種活生生、會呼吸的東西從大師的心傳到弟子的心一樣。在三年閉關課程中,上師就是以這種方式將法教傳給弟子,這或許可以說明我為什么如此急于加入智慧林閉關的原因。